第76章 第76章(2/2)
宋野城看见他瞳孔的反应,顿知他应该已经回神,不免松了口气,一边用拇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脸颊一边温柔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别紧张。”
他伸手将他揽进怀中,下巴抵着他的额头,环抱着他胳膊的手还在上下不断轻搓着。
直到感觉怀中人的呼吸逐渐趋于平静,宋野城这才略微低下头,轻声问道:“黄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么?”
所谓心病堵不如疏,从江阙这么严重的反应来看,这恐怕早已是块顽疾,与其让他憋在心里独自承受,不如倾诉出来会好过得多。
江阙此时已经将白毛搂在了臂弯里,无意识地轻抚着它的脑袋,像是在犹豫,又像是难以启齿。
好半晌后,他才终于哑声开口道:“它……掉下楼了。”
其实从他先前脱口而出的几句话里,宋野城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答案——宠物坠楼,这在新闻中都并不少见,每回看到时他都难免唏嘘,但也从不认为那就一定是主人的过失。
想着,他循循善诱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这种意外谁都不想发生,但意外之所以叫意外,就是因为没人能控制,是不是?”
江阙一时没有应声,宋野城还以为他仍在自责,不由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后脑。
谁知,江阙忽然否认道:“不是。”
不等宋野城反应,他又继续道:“那不是意外。”
宋野城一怔:“……不是意外?”
江阙再次沉默了好一阵,也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
良久,他终于像是将尘封过往掀开了一道缝隙,令身边这束光亮得以触及其内。
他极轻地说:“你还记得……《寻灯》开头,方至和乔敏吵架的那段么?”
宋野城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却立刻回应道:“当然,怎么了?”
“那不是我编的情节,”江阙道,“是我亲耳听见的。”
宋野城愣了一下,脑中立刻回忆起了那段台词,想到乔敏发泄般的那几句话,心里蓦地沉了一下:“你养母……说过想把你送回去?”
江阙轻轻点了点头。
宋野城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他和养母的关系并不好,但却没想到竟然恶劣到了这种程度,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阙道:“领养我的第五年,我初中前的暑假。”
五年。
这么长的时间,别说是人,哪怕是养只小动物都该有感情了才是。况且那会儿江阙算起来也不过才十二岁,宋野城很难想象一个孩子亲耳听到这么伤人的话会有多难过。
想着,他环抱着江阙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喉中有些酸涩:“后来呢?”
与他相比,江阙此时反倒显得平静些,就好像那段陈旧过往在经历了无数日夜的反复咀嚼后,连疼痛和苦涩都已不复新意:“那晚我没有惊动他们,自己回到房间、想了一整夜。第二天,我跟他们说,我想从初中开始住校。”
那天清晨,当他在餐桌上说出这句话时,清楚地看见了叶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他知道这个请求正合叶莺的心意,只要他不住在家里,叶莺就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那么很多矛盾也就能迎刃而解。
这是他花了一整晚才想出的办法,甚至还为此编好了借口,就说初中学业加重,住校可以节约往返的时间。
然而,桌旁的江抵却压根没给他说出原因的机会,立刻皱眉道:“那怎么行?”
一直以来,江抵都非常尊重江阙的意愿,而这一次他之所以想都没想就反对,其实也是一种条件反射——他自己的父母都是商人,小时候虽然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却因为工作繁忙而长期无法陪在他身边。
他体会过空荡的家里清冷的夜灯,体会过只有保姆阿姨照顾的日子。
虽然他能理解父母的辛苦、从没有责怪过他们,但却还是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如果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尽己所能参与他的成长,陪着他一起长大。
江阙被领养前在福利院的那几年,对江抵来说就已经是难以弥补的缺憾,如今好不容易给了他一个家,又怎么可能再让他去住校?
江抵好言好语地将这些想法说了出来,紧接着又抛出了一个令江阙没法反驳的问题:“再说了,你看黄毛这么黏你,你就忍心把它丢在家里,一两个星期才见一次?”
这句话简直是戳中了江阙的命门,他忍不住低头看向脚边那只毛茸茸的脑袋,看它抬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的眼睛殷切注视着自己,原本笃定的心瞬间就软了下去。
江抵见他似是已经没那么坚定,伸手给他夹了一只煎饺,然后揉着他的发顶笑道:“其实你能在家住的日子也没几年了,等你上了大学、再有了工作,说不定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趟。你就不能行行好,少让我们当几年空巢老人?”
江抵不仅会晓之以理,也真的很擅长动之以情,这话分明是玩笑的口吻,却也令江阙不得不为之触动。再加上如果他真去住校,就必然要跟黄毛分开,这几乎轻易就将他心中的天平一点点压斜了下去。
江阙沉默地犹豫了一会儿,又偷眼看了看旁边的叶莺,心中反复权衡许久,终于还是妥协地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他们都没有再重提这个话题。
很快,江阙便按部就班进入了初中。
全新的环境对于江阙这种不擅交际的性格来说并不轻松,但好在他所在的班级是当年所谓的“快班”,班里大多都是埋头苦干的学霸,这倒是让他的压力小了很多。
只不过,人际交往上的压力虽然小了,但正因为处在这样的班级里,成绩上的压力反倒被放大了几分——
虽然进校时他们已经经历过分班考试,但最终成绩并未公开,所以即便他们都被分在了快班、明显处于年级前列,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具体排名。
如此一来,第一次期中考试的分量就显得重要了很多,它就相当于一次摸底,能让他们准确知道自己的位置。
这对江阙而言也同样重要。
虽然他本身并没有多少好胜心,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没什么能拿来报答江抵和叶莺的抚养,以他的年纪,成绩已经是唯一能作为回馈的东西,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敢懈怠过。
两个月后,期中考试如期而至。
而当几天后成绩出炉、看到排名表的时候,江阙终于稍稍安心了些——他的名次并没有因为新环境而改变,依旧稳居年级第一。
那天在学校里,他被各科老师轮番夸奖了一整天,同学们也对他那接近满分的成绩啧啧称奇。
但这些对江阙来说其实都可有可无,他唯一欣慰的是,今天可以往家里带回一份满意的答卷,这对他来说才是拿第一的意义。
那时的江抵有他自己的画廊和工作室,虽然平时很忙,但为了陪伴家庭,除非偶尔去外地跑画展,否则每晚都会在晚饭前回家。
而叶莺的时间则宽松很多,除了偶尔的演出外,只有周末会在家里教几个钢琴考生,还有周三和周五下午会去少年宫上两节小课。
成绩下来的那天正好是周五。
放学回家的路上,江阙想着两人应该都会在七点前回来,于是稍稍琢磨了一下,该什么时候把成绩单拿出来才最合适。
可想了半天,他最后却决定还是不拿比较好——到时候可以只在晚饭时稍稍提一下,这样既不会太刻意,也不会显得太不当回事。
决定好后,他便一身轻松地往小区的方向走去,脚下还稍微加快了速度,想趁两人回来前先把饭菜备好。
然而,等他迈进小区大门、还没走出多远,轻快的步伐便不由一顿,因为他远远看见自家楼下乌泱泱围了一圈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虽然他并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那些人围住的楼道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就算不想掺和,也只能纳闷地朝那边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那些人零碎的交谈声逐渐传入了他耳中:
“哎哟!这几楼的啊?怎么到现在也没人来收拾一下?”
“可能家里没人吧?但你说这出门也不知道把门窗关好,真的是……”
“唉,看着也是怪惨的,家里人回来估计要心疼死了……”
交谈声此起彼伏十分混乱,而眼前又被堵得严严实实,江阙潦草听了几句,也没太听懂发生了什么。
纵使他不愿意跟人挤来挤去,可若是不穿过人群他又回不了家,犹豫片刻后,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一边说着“麻烦让一下”,一边小心侧身从他们的缝隙间挤过。
终于,他好不容易穿过了人墙,挤进了通往楼道的空地。
然而下一秒,当他抬头看向前方、看清空地上的情景时,整个脑子轰然就是一炸——
那里有一摊深红的血迹。
而血迹中间,是一具瘫软的黄色猫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