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开启之前(2/2)
西列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他说:“【无名之火】会埋葬这个地方。”
至于这群囚徒之后的命运,那也将是他们自己需要去寻找的道路。在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如此。命运的神明尽己所能地保证着这一点。
很快,人们平静下来。他们继续出发,静默地前进着。偶尔,他们彼此交谈一两句,确保各自的精神状态。在西列斯的带领下,他们几乎畅通无阻地走过迷雾。
当然,为了不那么鹤立鸡群,西列斯偶尔也会稍微绕绕路,在不影响安全的前提下。
两个多小时之后,他们走出了迷雾。
在望见那与灰黑色迷雾绝不相同的、明亮而炽热的夏日阳光照耀下的土地的时候,许多探险者都发出了大声的惊叹。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过来朝西列斯道谢,然后又哭又笑地趴在地上亲吻着土地。
西列斯也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摘下了【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也不禁感到一丝愉快。虽然他们现在仍旧在枯萎荒原中,迷雾距离他们也不过咫尺之遥,但是,他们已经离开了那阴森的绿洲。
时近中午。阿方索本来想带着他们去附近那个村落,不过安格斯·凯斯了解更多信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说距离这儿大概一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驿站,可以在那儿喝上一口清水、吃上不错的饭菜。
于是他们在原地休息了片刻之后,就出发前往那个小型驿站了。探险者们在驿站必备的酒馆里又笑又闹,搞得这儿零星的几个探险者都向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有几个探险者控制不住自己得意的、放松的情绪,炫耀着自己进入迷雾又走出迷雾的奇特经历。这自然引来了其他人的好奇。
或许,一个新的故事就将在无烬之地流传开来。
西列斯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他知道这也不可避免,就干脆没有关注。
阿道夫·德莱森来找西列斯道谢,这三个人如今看起来正常了许多,除了脸色苍白。当然,他们仍旧忧心忡忡,不知道之后应该如何生活。
他们当然是不敢返回拉米法城的,但是留在无烬之地的话,似乎也容易发生一些意外。阿道夫说,他打算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前往无烬之地西面的陌生国家。
琴多玩味地说:“所以,你打算抛下你的妻子和孙子?”
“他们……还活着吗?那些杀手,他们七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了。”阿道夫苦笑了起来,沉默片刻,便说,“我们无暇等待和寻找他们了。”
他几乎坦荡,也可以说是冷酷地,这么决定。西列斯和琴多也没有说什么,在之后,他们就将要分道扬镳了。
西列斯与琴多坐在酒馆的角落处。不远处,阿方索、安格斯和探险者们坐在一起,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聊天。德莱森家族的三个人也低调地坐在不远处。
这家酒馆恐怕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在阿道夫走开之后,琴多便低声问西列斯:“赫德那边?”
“没什么变化。”西列斯说。他将视角转移到一号人偶那边。
赫德将一号人偶放在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透过外套的布料,一号人偶只能隐隐约约地望见外面的情况。他们似乎仍旧在行进,一如往常。
看了一会儿,西列斯就将视角转回本体。
他说:“刚刚阿道夫说,那些杀手是七月初的时候出发的。他们一开始可能会前往北面的海,但是说不定与赫德擦肩而过。他们重新更新信息、跟上赫德一行人的脚步……这大概要花上一段时间。”
琴多赞同地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或许可能也就是这几天了。”
“的确如此。”西列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回一趟拉米法城,从往日教会那边询问【无名之火】的仪式……然后烧掉‘阴影’的尸体。这可能得需要你来行动了,琴多。”
“没问题。”琴多回答,“独木船相当方便。只不过,一想到又得离开您身边至少两天,我就感到些许的困扰。”
“我们可以在梦境中见面。”西列斯说。
琴多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只能说:“有总比没有好。”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您现在还是不能每天进入梦境吗?”
“似乎不行。”西列斯摇了摇头,“或许得在成为神明之后。”
“……阿卡玛拉的要求真是严格。”琴多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西列斯失笑。
他们正聊着,阿方索突然有点醉醺醺地走过来。他笑着说:“我改变主意了,恐怕得暂时和你们分开了。”
“怎么了?”西列斯问,他的目光瞥见安格斯也笑着望向这边,便意识到一个可能。
阿方索说:“我打算去无烬之地西面看看。那儿也是我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不过近些年已经很久没去了。
“安格斯邀请我加入他的冒险团,又或者至少是去那儿瞧瞧。我意识到,在‘复现自我’仪式出现之后,无烬之地必定会变得混乱而有趣,我想参与进去,而不是在拉米法城中旁观。”
西列斯了然,看来在经历了过去这一年的事情之后,他的这位老朋友,已经慢慢习惯了这样刺激和危险的生活。
真要他立刻回到拉米法城,回归普通而刻板的日程规划,那他反倒不太习惯了。
/> 阿方索坐到了他们的对面,瞧了瞧琴多,略微促狭地调侃了一句:“琴多先生,我有时候反而佩服您,能耐得下性子待在拉米法城。那与无烬之地可截然不同。”
琴多挑了挑眉,那目光中颇有种“你懂什么”的意思。不过他想到阿方索这个中年男人至今也是孤家寡人,就懒得说什么了。
阿方索怔了怔,怀疑地瞧了瞧琴多,感觉自己似乎在无形之中被鄙视了一下。
西列斯适时地评价说:“琴多的生活的确发生了改变,他现在既要给学生们批作业,又要批复一些生意上的文件,相当忙碌。”
琴多:“……”
他心爱的神明一定是仗着他这么爱他,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琴多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说:“诺埃尔教授,不要嘲笑我的忙碌。等哪天您忙到需要我来代课的时候,您就会后悔在这个时候嘲笑我的。”
“嗯……琴多助教,也不要嘲笑我的忙碌。等哪天你批不完作业和文件,需要我来帮忙的时候,你也会后悔在这个时候嘲笑我的。”西列斯相当正经地说。
阿方索在他们对面笑得前仰后合,酒都要醒了。
琴多无言以对,歪过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承认自己说不过西列斯——话说回来,他们刚刚在无烬之地相遇的时候,明明是西列斯怎么也说不过他的。
隔了一会儿,阿方索笑完了,他笑眯眯地凝视着自己的两位朋友,然后说:“……注意安全。”
西列斯与琴多都怔了一下。
“……我想,你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阿方索的目光望向窗外无烬之地的荒原,夏日的闷热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我相信你们,不过,也的确需要注意安全。”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说:“我们会的,阿方索。谢谢。”
阿方索点了点头,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联系我……哦,不过,之后我们可能也很难联系到彼此。这的确是个难题。”
西列斯在这一刻迟疑了一下。他望向不远处探险者们的笑闹场面,确认没人关注着他这边的情况,便说:“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一声。”
阿方索困惑地望着他。
“幽灵先生。”西列斯低声说,“听说你很好奇他的身份?”
阿方索茫然了片刻,然后眼睛逐渐瞪大。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西列斯,然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受伤害的响亮程度,让一旁的探险者都茫然地望了过来。
“我说怎么……!”阿方索大声震惊地说,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太响了。
&n bsp;他转过身,朝着探险者那边耸了耸肩,又摊了摊手,笑着说:“总有一些值得惊讶的事情。”
探险者们好奇地望了望他们这边,不过也没有投诸过多的好奇心。很快,场面就恢复了平常。
阿方索又望向西列斯,他低声说:“我说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一位帮手出现,并且无私地给我们提供了解决方案。原来是您。”
他感叹着,既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惊讶,也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感叹。
“我认为我有必要当面和你提及这事儿,而不是在梦境中这么做。”西列斯解释说,“另外,你前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也让我感到,我可以稍微晚点跟你提及这事儿。”
阿方索点着头,他说:“您要是早两天跟我说这事儿,我估计会以为您疯了,或者我疯了。”
西列斯失笑。
阿方索想了片刻,又笑了起来:“您的演技真不错。我听一位同伴……哦,您应该认识他,赫尔曼·格罗夫。您认识吗?”
“的确认识。”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学生。”
阿方索张了张嘴,看起来产生了另外一重意义上的感叹。西列斯觉得“先知”两个字几乎已经挂在他嘴边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神奇的命运啊。”最终,阿方索说出口的话语是这个。
西列斯微微一怔。
阿方索接着说:“当我听闻赫尔曼提及他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的时候,我怀疑了许许多多可能的人选,甚至非人的东西。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是您。
“您让这个身份完全与您现实中的身份脱离开来了,这可是相当不错的演技。我以为,您几乎可以登上舞台了——说起来,您不正想要将您的小说改编成戏剧吗?”
阿方索显然对幽灵先生的身份、力量有些好奇,不过他并没有询问,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信息本身就是危险的。
因此,他只是以朋友的立场来调侃西列斯,并且提及了戏剧这事儿。
西列斯笑了一下,他说:“你太高看我了,阿方索。只是因为没人会将梦境的幽灵联系到我的身上。”
阿方索却不太同意,他说:“您看,您的学生也没认出您,那说明了您的扮演相当成功。”他想了想,又转而说,“这样一来,之后我们就可以在梦境中联系了?”
“是的。”西列斯说,“回头我会来找你。”
“……哦,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微妙的恐怖故事。”阿方索喃喃说,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是个十分方便的办法。”
西列斯也赞同这一点。
阿方索似乎还有不少想说的事情,不过探险者们那边正在大声地叫他过去打牌。于是阿方索便说:“那我们之后再聊,教授。”
他正要离开,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感谢您发明了诺埃尔纸牌。”
随后,他才笑了一声,走到探险者那边打牌去了。
西列斯:“……”
这句话可以不用说。
琴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我记得,瑰夏那儿贩卖的许多玩具,也相当受孩子们欢迎。”
西列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说:“那是我故乡那边的玩具创意。”
不过说到这里,他却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到一个他始终忽略的问题——命运纸牌是夏先生发明的,但夏先生……夏先生?
安缇纳姆发明了命运纸牌?
西列斯对此有种微妙的怀疑感,主要是安缇纳姆的形象,似乎与这种棋牌类游戏不太相符……
那么,究竟是谁发明了命运纸牌?
在这一刻,西列斯·诺埃尔教授开始怀疑自己——字面意义上的“怀疑自己”。
琴多正要说什么,但注意到西列斯的表情变化,便问:“您想到了什么?”
“……命运纸牌,与夏先生。”西列斯缓慢地说。
琴多眨了眨眼睛,一瞬间便明白了西列斯的意思,他猛地笑出了声,他说:“现在您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人们对于命运纸牌的赞誉,而不必多解释一句命运纸牌和诺埃尔纸牌的差别了。”
西列斯:“……”
往好处想,贺嘉音。他对自己说。往好处想,命运纸牌解构了旧神的威严——是的,他说不定还能借此写一篇论文,比如世俗文化和市井文学是如何消解神明对文学的影响的。
但是……
……算了。
他又看了看探险者们那边的情况,便说:“我们先回旅馆吧,他们恐怕还要继续玩一会儿。”
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这个小驿站并不算繁荣,不过旅馆的热水供应还算完备——换言之,他们终于可以洗个澡了,谢天谢地。
无烬之地的夏日探险有时候会让西列斯怀疑,他的洁癖程度终有一日会加重。
琴多自然明白西列斯的意思,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开始掰手指头,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怎么?”西列斯困惑地问。
琴多避而不谈,他只是说:“您觉得旅馆的隔音会怎么样?”
西列斯一瞬间了悟了琴多的意思,他思索片刻,然后非常理智地说:“大概率不怎么样。”
“哦……太令人不快了。”琴多闷闷不乐地说。
西列斯低声笑了一下,说:“所以,琴多,你打算咬住什么呢?”
琴多的表情变幻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地动了动喉结,然后清了清嗓子,才说:“我可舍不得咬您。”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别的,但是又赶紧让自己别想下去,他说,“衣服?”
“这得看你,琴多。”西列斯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能忍住,那不咬也没什么。”
“……您却不必担心这个问题,您总是相当克制。”琴多嘀咕着说,“但我忍不住。”
西列斯莞尔,他说:“相当有自知之明。”
“难道我吵到您了?”
“不能用音量来形容这个问题。”西列斯客观地评价说。
“……我希望您别这么客观。好吧,我学着在这个问题上也让您满意。”琴多想了一会儿,突然志得意满地说,“我想到咬什么了。”
西列斯怀疑地望着他。
“领带。”琴多得意洋洋地说。
西列斯思考了一下,然后说:“我似乎没把领带放进行李里面。”
“嗯……您确实没这么做。”琴多把玩着他的手指,轻轻用自己的指腹贴了贴西列斯的指腹。
西列斯无言片刻,不禁问:“你把我的领带塞进了你的背包?为了什么?”
琴多相当理直气壮地说:“为了现在。”他顿了顿,说,“领带总归能做点什么。”
西列斯:“……”
他有时候还真是相当佩服琴多的……活力。
他与琴多对视了片刻,然后说:“对你来说,琴多,没有惩罚才是惩罚。”
琴多相当遗憾、明显地哀叹了一声。然后他又得意地说他早猜到西列斯会这么做,所以他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将领带放进他的行李里面了。
……西列斯开始意识到,“惩罚”这事儿是个陷阱,进一步和退一步,都能让琴多得偿所愿。
他们结束了这场发生在酒馆角落里的低声谈话,然后与其他探险者告别,离开了酒馆。
无烬之地的枯萎荒原永远荒凉平静。这是夏日的无烬之地,干枯的大地像是要被这样的烈日烤熟,人人都等待着那一场大雨、那一阵凉风。
“所以,这就是大幕开启的时刻了吗?”安静地走了一会儿之后,琴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来到这个时间点了吗?”
“或许是的。不过,琴多,在大幕开启之前,”西列斯说,“理应有一场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