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开启之前(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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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23日, 周三,凌晨四点。

    西列斯从梦境中醒来。他第一次意识到,如梦初醒这个词, 既可以用来形容他的现状, 也可以用来形容他的情绪。

    从那荒芜一片、布满光芒的费希尔之镜,回到现实世界仍旧是夜色朦胧的无烬之地迷雾中的绿洲,这种感觉令人相当恍惚。

    琴多就在他的身侧, 也已经醒了过来。在离开梦境之前,西列斯去了趟琴多的梦境泡泡,和他说了自己从安缇纳姆那儿获得的信息。

    ……琴多猝不及防地将心态从担忧转至震惊。

    一片黑暗之中,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感觉世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琴多还有点发懵。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西列斯低声说。

    琴多翻了个身。在狭小的帐篷里,他挤在他身边,然后伸手握住了西列斯的手。他吻了吻西列斯的手指,然后问:“安缇纳姆已经陷入了沉睡?”

    “是的。祂将力量交给我之后,就打算陷入沉睡。”西列斯回答, “之后的事情就需要我们来做了。”

    琴多低声喃喃:“我相信您。”

    西列斯莞尔,他说:“安缇纳姆跟我讲了许多事情。不过, 还有不少细节需要回头问问玻璃球。另外, 我们也得规划一下之后的安排。”

    “让您真正成为神明?”琴多说。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西列斯这么认为, 也这么和琴多说,“‘阴影’的事情或许可以顺便解决。”

    琴多点了点头。这个动作让他蹭了蹭西列斯的肩膀, 微长的头发碰触到西列斯的脖颈。于是西列斯伸手将他的头发拢了拢。

    “……太长了吗?”琴多嘀咕着。

    “还好。等会儿扎一下。”西列斯说,他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安缇纳姆的人类化身, 似乎也拥有你这样的长发。”

    琴多有点意外, 他说:“或许这遗传给了李加迪亚, 然后又遗传给了普拉亚家族。”他想了一会儿,“哦,我似乎跟您差了一辈。毕竟安缇纳姆是您的‘母亲’。”

    西列斯失笑,他说:“神明的关系无法用人类的血缘来定义。”

    “不过我甘愿成为您的信徒。”琴多低声说,“我爱你。”

    在朦胧熹微的清晨光线之中,西列斯隐约望见琴多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他们将要踏上这最后的旅途,需要完成这最后的计划。但是此刻,只是这温暖的、静谧的陪伴,给了西列斯一份难忘的触动。

    他低声轻柔地说:“我爱你。”

    他们并没有起床,这个时间点还太早了;不过他们也没有继续睡。无论如何,在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之后,他们也很难睡着。无数纷乱的信息在他们的大脑中来回游走着。

    隔着帐篷的布料,黑夜慢慢被朝阳取代。他们仿佛看了一场无声无息的日出。

    六点多的时候,他们扎营的地方逐渐有了声响。七点钟的时候,阿方索过来叫他们吃早餐。于是他们才起床洗漱,然后去吃了早餐。

    虽然早餐并不是非常丰盛,但这种与同伴围坐一圈、一起吃早餐的场景,还是令他们有重回人间的感觉。

    “早上好,教授、琴多先生。”阿方索随口说,“或许上午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发觉安格斯那边的人情绪都平静了很多……为什么你们用这种眼神看我?”

    不知怎么的,这位民俗学家感到西列斯与琴多的目光中都带着一种……十分微妙的意味。

    “……没什么,阿方索。希望上午我们能离开。”西列斯仍旧平淡地说。

    当然了,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与琴多得知了太多超乎想象的信息,以至于面对现实中的处境,他们甚至感到一丝陌生。

    阿方索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琴多。

    琴多低低地咳了一声,抱怨说:“这儿晚上的气温太低了。”

    “……这是沙漠地区。”阿方索终于觉得他们两个正常点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等会儿就可以离开了。不过,关于部落中央区域的坟包……”

    西列斯此刻正环顾四周:简陋的房屋、散落的帐篷、枯败的荒原、小小的湖泊、翻涌的迷雾……以及这群没精打采的人们。

    他总算是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也慢慢将注意力集中到现实中的事情。

    无论在梦境中,安缇纳姆讲出了多少繁复的、不可思议的信息,他们也仍旧需要生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并且试图解决如今这困扰费希尔世界几千几百年的问题。

    阿方索的问题让西列斯将注意力彻底收回。

    他说:“别担心,阿方索。我已经知道怎么解决这事儿了。不过,我们需要首先离开这里。”

    阿方索怔了一下,有点怀疑地问:“是吗?”

    “是的。我需要回一趟拉米法城,找到往日教会,从他们那边询问一个仪式。”西列斯说,“是专门用来处理这种局面的——这些,旧神留下的痕迹。”

    阿方索有点不敢置信,因为他不知道这会是什么仪式。不过西列斯惯常冷静的语气也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说:“只要能解决就好。”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群,突然顿了顿。他问:“那三个人呢?”

    “……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安格斯·凯斯就在他们一旁吃着面包,相当艰难地咽下那干涩的面包之后,他回答说,“就在帐篷里。他们把自己锁起来了。

    “昨天凌晨我还被他们吵醒了。他们似乎是在帐篷里挣扎哭嚎,非要离开帐篷,前往部落那边……那场景有点古怪。

    “不过,因为昨天您的嘱咐,所以我们谁都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敢打开帐篷。那声音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然后就慢慢停歇了。

    “到现在,我们也没打开过他们的帐篷。”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

    琴多适时地说:“我们现在去看看?”

    西列斯点了点头,便说:“走吧。”

    他们四个人便一起去了德莱森家族三个人所在的帐篷。一路上西列斯观察着在场那些人,意识到他们的精神状态的确好了不少,甚至有人正彼此笑闹着。

    那个昨天下午冲动闯进原住民部落范围的探险者,在处理完伤口和一整晚的休息之后,现在表情和神态也正常了许多。他现在正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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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等会儿他们尝试离开这里的时候,西列斯恐怕需要对这些人一人进行一次判定……一次灵性判定、一次意志判定。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个帐篷。帐篷里的安静给人一种相当诡异和不安的感觉。安格斯拿出了钥匙开锁。

    随着帐篷拉链逐渐拉开,西列斯也感到一丝紧张。不过,那三个熟睡中的人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德莱森家族的这三个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阿方索大声叫醒了他们,他们就慢慢醒了过来,纷纷露出一种迷茫的、但也后怕的表情。

    “凌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西列斯问。

    阿道夫·德莱森,也就是那名老者,他声音沙哑地、颤巍巍地回答说:“我们感到……我们应该,去村落中睡觉,而不是待在帐篷里面。

    “好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渗透在我们的血液里,要我们赶快过去……那是我们的意志无法拒绝的可怕东西。”

    旁听的几个人都不由得皱了皱眉。

    伊妮德·德莱森保持着一种苍白的、倦怠的、麻木的表情。她一言不发,在某一刻突然起身,想要跑出帐篷,但是被安格斯一把拦住了。

    她又重重地坐回帐篷里,整个人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抱着头,低声呢喃着一些零碎的、令人不安的话语。

    “……伊妮德是我们中间受到折磨最深的人。”德里克以一种相当平静的语气诉说着自己妻子的情况,“凌晨的时候,就是她首先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想要离开帐篷。

    “之后我们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那种焦躁的、绝望的情绪。然后我们拼了命想要离开帐篷,幸运的是,我们被拦了下来。”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轻微的、不自知的,对于妻子的苛求与指责。当然了,他知道这不是伊妮德的错,但这种情绪一时半会儿难以缓和。

    帐篷里的三个人静默地、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我们等会儿就要出发离开了。”西列斯突然开口说,“所以,你们需要做出一个决定: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还是,留在这儿。”

    他偏头看向安格斯,低声说:“把帐篷再锁好吧。”

    安格斯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他们又回到了人群之中。

    阿方索有点忧虑地说:“我们真要把他们留在这儿吗?”

    “不,我们得带着他们离开。”西列斯说,“之前他们也是这么希望的。”

    “那您……”阿方索迟疑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是为了让他们再坚定一些决心?”

    “也可以说是让他们认清现实。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之后,他们受到的污染似乎又更加深了。”西列斯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尽快离开。”

    安格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时间,便说:“现在是八点……我们九点的时候出发?”

    “当然可以。”西列斯说。

    琴多相当真诚地说:“希望我们能在正常的驿站里吃上一顿不错的午餐。”

    他们都笑了一下,并且因此而感到些许的振奋。

    安格斯·凯斯便去和自己的同伴们说这个安排。

    阿方索似乎正回忆着什么。上午的阳光洒落下来。尽管周围的迷雾令人不安,这地方也相当诡异,但是,这阳光的确让人有了一些愉快的感觉。

    隔了片刻,阿方索说:“我们像是特地在这儿验证‘复现自我’仪式的可靠性一样。”

    西列斯也笑了一下。

    他们来到这里,得知了一些信息——抛开西列斯与安缇纳姆的梦中谈话不说——但是,也不能说他们收获到太多东西。

    “……不过,我们误打误撞救了不少人。”西列斯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收获。”

    比如安格斯·凯斯和他的同伴,再比如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

    阿方索也点了点头,叹息着说:“这终究是件好事。”

    “在这之后,你打算回到拉米法城吗?”西列斯问。

    阿方索想了片刻,便说:“当然。在无烬之地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了,不如回到拉米法城搞搞研究吧。我想,随着枯萎荒原开发计划,我这样的民俗学者能收获不少新的课题。”

    “新的论文。”西列斯指出。

    “……哦,教授,我知道您今年的论文还没写。”阿方索耸了耸肩,“别着急,虽然已经是七月底了,但您毕竟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呢。”

    西列斯:“……”

    被骤然提醒这件事情,让他的心情有点糟糕。

    琴多闷闷地笑了起来,他靠在西列斯的身上,并且低声说:“论文的事情,您忠实的助教可就无能为力了。”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禁叹了一口气。

    很快,时间临近九点,他们将要出发了。

    不过就在出发之前,西列斯注意到一个问题。他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一旁那个始终寂静的村落中的人们,已经走了出来,并且成片成片地站在他们的不远处。

    这群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空洞、麻木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们所有人。

    安格斯团队中,一些精神状态不怎么样的人,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立刻便慢了下来。有些人甚至不自觉地往部落那边靠近了一点。

    西列斯在这个时候开始一个一个人进行判定。

    他们的状态因此好了一些。安格斯大喊着,让他们加快速度。

    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也离开了帐篷。西列斯的目光凝视着他们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西列斯感到他们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像是控制不住地就想要加入到那群人的队列之中。

    但是最终,他们忍住了。这三个人面部表情扭曲,几乎痛苦地走到了西列斯的面前。

    伊妮德·德莱森压抑地、缓慢地说:“我们……打算……离开。谢谢您……先生。谢谢。”

    说完这两句话,她忍不住开始深呼吸。这三个人全都僵硬地站在那儿,背对着部落,仿佛他们的身上牵扯着几根丝线,那丝线将要把他们拉向那里,但他们忍住了,并且,正努力挣脱着。

    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其他人都无能为力。西列斯给他们每个人都进行了一次判定,那看起来让他们稍微好受了一些。

    “祝你们好运。”西列斯说。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人们收拾好了东西。越来越多的部落原住民出现在他们的不远处,乌泱泱一大片,给人一种相当沉重的压迫感。

    西列斯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他催促着人们抓紧时间。

    安格斯的几名探险者同伴显然有些慌张。他们丢三落四,有些疑似是报纸的纸片,被风吹拂到那些部落住民的脸上。一名住民伸手看了看那报纸,然后发出了一声神经质的尖叫。

    突然地,他们冲出了他们自己给自己划定的范围,朝着西列斯这边奔跑了过来。那边乌泱泱的人群说不定有几百号人,而西列斯这边却只有十来个人。

    西列斯心中一惊,当机立断说:“往东面走!”

    他们不得不飞快地靠近迷雾,几乎顾不上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突然发疯的人群,像是饥饿的狼追逐着自己心仪的猎物。

    昨天闯进部落范围内的那名探险者,就像是没回过神一样,动作有些缓慢,落在了边缘的位置,于是被那些住民们一拥而上,很快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他那短促的惊叫声只发出了半声,就彻底地悄无声息了。

    “……该死!”安格斯低声咒骂着,“他们在发什么疯!”

    当他们靠近迷雾的时候,那些住民才慢慢止住了步伐。他们仍旧冰冷的、空洞的目光静默地凝望着这些人,尤其是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然而后者依旧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地颤抖着。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长的男人,他只穿着相当简陋的衣物。他盯着这些人说了一句话,但是没人听得懂。

    ……除了西列斯。

    西列斯眸光微动,他凝视着这个年长者,并没有表现出自己能听懂这句话。阿方索在一旁紧张地说着什么,而西列斯回复说:“别担心。继续往后走,退进迷雾里。”

    几百个部落原住民几乎包围了他们,但是当他们一点一点退进迷雾里的时候,这群人也并没有阻拦。终于,当灰黑色的迷雾覆盖了他们的视野的时候,那些可怕又空洞的凝视的目光,消失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好像那目光反而比这迷雾更加恐怖一些。

    一些没来得及使用“复现自我”仪式的时轨,或者没来得及喝魔药的探险者,在这个时候慌忙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人们都惊慌地呼吸着,有种侥幸脱逃的感触。

    “……他刚刚说了什么?”琴多疑惑地低声询问西列斯。

    “他说,这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西列斯回答。

    琴多怔了一下,然后奇怪地说:“所以……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他们正交谈间,一个人影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闯进了他们这片迷雾中。人们都叫了起来,确认着这个人的身份,这才发现,这是那个刚刚被原住民们淹没的探险者。

    他居然也逃了出来,并且没受到什么伤害。

    “……生活在那个绿洲的人们,是痛苦的赎罪者、自我流放者。”西列斯低声说,“如同德莱森家族的那三个人。

    “他们似乎遵守着某种规则,过着平静而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也似乎清楚,他们一生都无法脱离这个刻板的、单调的、束缚着他们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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