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误打误撞(2/2)
西列斯下意识抬眸望去,然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说:“阿方索。好久不见。”
坐到他对面的正是他的老朋友,阿方索·卡莱尔。如今他看起来与之前分别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种饱经风霜的憔悴与老练。不过当他望见西列斯的时候,他也同样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好久不见,教授。”他笑着说。
酒馆里的其他人似乎因为阿方索的出现而安静了一瞬间。
阿方索看了看西列斯,然后又奇怪地问:“只是您一个人过来?”
“琴多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西列斯解释说,“他还在北面,我就先过来了。”
“哦,听起来有点危险。”阿方索说,“不过,最近无烬之地还算太平。这个夏天一直都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五月份的事情未能成功,于是那些旧神追随者也没心情做什么了。西列斯心中这么想着。
不过他没在这个时候与阿方索说这事儿。他转而说:“吃点什么?”
阿方索点了点头,随便点了些食物,他还顺口向西列斯推荐了这家酒馆的某些餐点,对这儿相当了解。他们叙了会儿旧,当然,主要是西列斯提及自己过去一段时间在拉米法城的生活。
阿方索也提及了自己过去的经历,不过不是很详细。他只是说他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待在梅恩驿站这儿,休养生息,同时寻找着可能的同伴。
他暂时没说自己打算去哪儿。
西列斯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他思索了一阵,然后说:“我们似乎已经大半年没见了。”
“是啊。”阿方索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当我离开黑尔斯之家的时候,我以为我隔上两三个月就能返回拉米法城。但是,事情的发展实在超乎我的预期。”
西列斯同样这么觉得。他想到自己过去这大半年里的经历,感到一阵恍然。
他们在酒馆里普通地叙旧,等吃完晚餐,就离开了酒馆。等他们离开,酒馆里就爆发出一阵声响。西列斯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咳,教授,我得跟您解释一下。”阿方索略微尴尬地说,“我在无烬之地……还稍微有那么一些名声。”
“稍微?”西列斯怀疑地说。
他突然想起来,阿方索曾经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的事情,让这位民俗学家拥有了十分响亮的名号,尽管没人知道那个部落遗迹的真相是什么。
“比稍微……多那么一点儿?”阿方索说,“您知道,黑尔斯之家的事情也在无烬之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西列斯点了点头。随后,他与他的老朋友都忍不住想到了发生在黑尔斯之家的事情。
阿方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有些事情,我恐怕得跟您讲讲。”
“我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告诉你,阿方索。”西列斯说,“或许比你想象中更加疯狂一些的事情。”
阿方索怔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半个小时之后,在旅馆中,听闻西列斯讲述了过去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阿方索,彻底陷入了惊诧之中。
西列斯没有完全透底,比如幽灵先生的存在、“阴影”的存在,他就暂时没有说。不过,光是发生在拉米法城、福利瓯海这两个地方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令阿方索吃惊。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事情很有可能是与他曾经去过的那个迷雾中的绿洲有关。
他便也讲述了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
西列斯仍旧认真听着。他的确已经从赫尔曼·格罗夫那儿听闻过许多信息,但是阿方索这边知道的信息可能又与赫尔曼知道的不同,他们毕竟是在迷雾中偶遇的。
阿方索的讲述是从他前往堪萨斯,让伊曼纽尔的尸骨入土为安开始的。
“当时还一切正常。”阿方索说,“事情是从我打算离开堪萨斯的时候出现变化的。当时是……十二月。时间过去得太久,我有些记不清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想,去年十二月……那的确是一个相当遥远的过去。
当时他还在调查乔纳森·布莱恩特的阴谋,甚至完全无法想象布鲁尔·达罗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 “我打算坐火车返回拉米法城,但是刚巧,那一天的火车票卖完了。如果我能在那一天登上火车,或者决定使用其他的办法返回康斯特,那么说不定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了。
“但是,那天我听说车票卖完了,就决定在堪萨斯多待一天。反正也不急于那一时,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阿方索的话语不禁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错了。那一天的停滞,刚好让某些人追上了我。”
西列斯不由得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疑惑,他问:“你是说,从你离开黑尔斯之家,就一直有人在跟踪你?”
“有这种可能。”阿方索说,“也可能是在我离开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跟上。总之,他们跟踪着我。但是在那之前,我的行程一直相当紧凑。
“前往堪萨斯、找到伊曼纽尔的故乡、让他入土为安、然后决定返回拉米法城……十分连贯。只是在决定返回拉米法城的那一天,我停留了一个夜晚。”
西列斯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没什么,教授。”阿方索反过来安慰他,让他不用担心,“我现在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而那群人——”
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应该说,在无烬之地呆久了,那个在拉米法城中显得人畜无害、友善低调的民俗学者,也慢慢展示出探险者的习性。
西列斯对此不以为怪。
“……他们恐怕是死光了。”阿方索低声说。
“在你刚刚提及的迷雾中?”
“是的。他们追踪着我,而我也只能逃命。我十分确定,他们想要杀了我,他们动手的时候十分狠辣。但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我慌不择路,最终进入了迷雾。
“……当时我的心情是相当绝望的。因为我知道,进入迷雾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是,话又说回来,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西列斯无言地拍了拍阿方索的肩膀。
“事情已经过去了,教授。谢谢您的安慰。在我进入迷雾之后,我感到我仿佛是在悬崖中坠落,但是,我却在迷雾中发现了一处绿洲。
“那儿没有被迷雾笼罩,生活甚至称得上平静。您能想象那种画面吗?迷雾中的绿洲!周围是黑漆漆的雾气,中间却如此祥和,十分不可思议。
“我几乎以为我出现了幻觉。但是,当我来到那个绿洲的时候,那群人反而消失了,他们没有继续追上来。”
西列斯便说:“他们的目的是让你进入这个绿洲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猜测,不过结合刚刚阿方索的说法,西列斯认为自己的这个猜测有些问题。
那些人,他们究竟是要杀死阿方索,还是要将阿方索赶到某个地方?
“不,我认为并非如此。”阿方索也否认了这个猜测,他又说,“我最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追杀我、我进入绿洲、我最终逃脱、他们反而死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感到恍惚。迷雾中的绿洲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吗?他们是真的想要杀死我,还是想要将我赶进迷雾里、绿洲里?这一切都令我感到困惑。
“直到……我收到您那封信的时候,又或者说,我想到我应该给您写一封信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西列斯好奇于阿方索所提及的问题关键,他问:“是什么?”
阿方索原本与西列斯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聊着天,但是此刻,面对这个问题,他却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无烬之地。”阿方索低声说。
西列斯静静地等待着。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显然也因为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而变得有些阴郁,他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如此前。
隔了片刻,阿方索说:“我需要让您首先意识到一件事情。”他转过身,目光相当严肃地望着西列斯,“我们能够离开迷雾,是因为您发明的仪式。
“换言之,如果没有这个仪式,那么我们在那时候是必死无疑的。这个仪式的确相当厉害。
“但是,在这个仪式出现之前,没有人会主动前往迷雾。您能明白吗?那是禁区,那是死亡地带,没人乐意踏足其中,除非是主动送死——或者乐意让自己变成一个疯子,那与死亡也无异。”
西列斯怔了一下,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说:“所以实际上,你进入迷雾这件事情,反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以为你在主动寻死。”
“复现自我”的仪式。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当阿方索进入迷雾的时候,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份。那个时候人们还不怎么了解“复现自我”这个仪式。没人能想到,进入迷雾的人,最终竟然还能出来。
“我认为就是这样。”阿方索说,“这是一桩巧合,教授。他们想要我的命——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进入了迷雾笼罩的区域,这反而为我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
“他们可能以为,我在迷雾中会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然后就这么死掉,毕竟进入迷雾的探险者基本都是这个下场。
“但是,我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迷雾中的绿洲。
“他们并没有在那个时候跟上我。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以为我已经死在迷雾中,还是因为迷雾中的绿洲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禁地。
“但是,因为这个地方的存在,我反而能够在迷雾中拥有喘息的余地。之后,我们得知了您那个‘复现自我’的仪式,然后与一群人一起试图离开迷雾。我们最终成功了。
“……我的猜测就是这样。”
阿方索的话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西列斯整理着思绪。
作为当事人,阿方索提出了一种与西列斯之前想法不太一样的可能。
一直以来,西列斯认为阿方索是被人故意赶进迷雾之中,包括他进入绿洲,也是某些人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阿方索,以及当时在迷雾中的所有人,成为5月23日那天发生的事情的祭品。
这个猜测部分来自于考古团队的经历。考古团队可以说是被人故意陷害,然后莫名其妙就进入了迷雾。而阿方索与考古团队差不多时间出事,所以西列斯就将这两者等同了起来。
而现在,西列斯从阿方索这儿得到了更进一步的信息。阿方索确信,当时追踪他的那批人是为了杀死他。
这样一来,情况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考古团队那边遇到的幕后黑手,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人,至少他们没有亲自杀人;而阿方索这边的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遇到的是一群杀手。
当这群杀手追踪阿方索至迷雾旁边的时候,阿方索可能已经进退两难。进入迷雾是死,面对这批杀手同样也是死。阿方索最终选择进入迷雾,寻求着可能的一线生机。
而他最终成功了。一次走投无路的搏命,让他最终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至于那群追踪他进入迷雾的杀手们,他们反而失败了。
……阿方索的推测似乎更加合理一些。西列斯心想。但是,这似乎也就意味着,围绕着迷雾中的绿洲,似乎有着不同人的博弈。
“阴影”的信徒也并非铁板一块?
似乎的确是这样。不同区域的“阴影”信徒也有着不同的做法。
比如拉米法城内的格雷福斯家族,他们知道死亡与星星的孩子的事情,便妄图让“阴影”复生。而福利瓯海的“阴影”信徒的做法,似乎更贴近于贴米亚法的信徒。
整体来说,他们并没能达成一致,也并没有完全一致的目标。
在现如今这个旧神消弭的年代,旧神的信徒——虽然“阴影”不算是旧神,但祂的信徒确实算是旧神追随者——也混乱不堪。
西列斯在心中确认了这一点,然后将思绪转回阿方索的事情上。
究竟是谁想要杀死阿方索?
这个问题似乎还是得从那群杀手的身份入手。
西列斯便问:“你确定那些追杀你的人已经死了?”
“是的。”阿方索点了点头,“我在梅恩驿站外面发现了其中一个人的尸体。”
西列斯怔了一下,一个名字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奥古斯塔斯·邓巴?”
“您怎么知道?!”阿方索同样不可思议地说,“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样,您就是先知。”
西列斯:“……”
“先知”这个词在过去一段时间已经距离他相当遥远。但是,随着阿方索的出现,这个词再一次被扔到了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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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只是因为我刚刚在酒馆里听到,邓巴的尸体就是在梅恩驿站被发现的,所以你这么一说,我就立刻联想到了。这只是逻辑推理。”
“哦,我反而认为这像是命运的巧合。”阿方索却忍不住感叹说,“这可真是相当奇妙的事情。”
西列斯有点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一旦提及“命运的巧合”,那么他可能就百口莫辩了。
要是让阿方索知道过去一段时间里发生在他身边的巧合究竟有多少,那他的形象可能就一辈子定格在“先知”这上头了。
这种面对阿方索时候的哭笑不得的情绪,再一次出现在西列斯的心中。
阿方索感叹了一两句,然后就接着说:“是的,就是邓巴。这位相当有名的探险者。”
“他与其他人一起在追杀你?”西列斯说,“这听起来有点……古怪。我记得,邓巴不是向来除恶扬善吗?”
“他过去的名声的确是这样,但是,我见到的邓巴却和往常不太一样。”阿方索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怀疑他受到了污染,并且无法摆脱。”
西列斯回忆着自己曾经听闻的关于邓巴的消息,他说:“我听到的消息是,有人说自己最后一次听闻邓巴的音讯,是在今年的三月份。
“邓巴当时想要前往一个特殊的地方冒险,并且正在招募同行的探险者。这似乎与你被追杀的日期对不上号。”
阿方索有些惊讶地听说这事儿,他想了想,便说:“或许……在我进入迷雾之后,他们没有跟着我进入迷雾,至少没有那么深入。当时可能是我自己把自己吓坏了,所以一路疯狂地逃到了绿洲。
“或许在那之后,在三月份的时候,邓巴打算再一次前往迷雾附近,想要确认我的死讯。但是,他最终却卷入迷雾之中,然后死在了那里。
“……迷雾中的绿洲。就在梅恩驿站附近。”
邓巴最终确认的,反而是他自己的死讯。西列斯心想。
西列斯大概明白了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想到了“斩首”相关的概念,结合这一点,他反过来思考着邓巴与阿方索的经历。
曾经他就产生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意识到,斩首示众这种做法,不管是这个世界的法律意义上还是超凡意义上,似乎都与惩奸除恶、祛除污染的概念相关。
换言之,这与罪孽与谎言之神胡德多卡的力量范畴背道而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反而是胡德多卡的对立面。
……“阴影”。他想。
“阴影”是否想要得到胡德多卡的力量呢?
毕竟胡德多卡的神位是世界的阴影面,直接与“阴影”相关。这种概念相关会让神明也彼此相关,比如贴米亚法最终就吞食了埃尔科奥。
“阴影”如果想要得到胡德多卡的力量,那就必定会有所作为。比如祂曾经想要借用露思米的身体诞生,就是一种尝试。
因此,说不定就是“阴影”让斩首、断头台相关的概念,出现在了胡德多卡的力量范畴之中,祂污染了胡德多卡的乐园,因而进一步污染了胡德多卡的力量。
从这一点进一步推测的话,“阴影”反而与斩首有了某种关联,尽管祂本身的力量未必符合其概念——这个世界没有正义的神明。西列斯不禁想到这个问题。
所以,行刑官反而与“阴影”有关?
奥古斯塔斯·邓巴使用的那把武器——那个时轨,其原主是否有可能是“阴影”的信徒?
这个推测令人胆战心惊。毕竟,那可是曾经拉米法城的行刑官。那是目睹黑暗、踏遍阴影、斩杀罪恶的行刑者,而最终,他反而被“阴影”污染吗?
或许,他越是惩奸除恶、越是站在胡德多卡的对立面、越是符合当初“阴影”对胡德多卡的谋算,那么,他就越是容易陷入这样可怕的困境。
这位行刑官,他的理智会在这样的复现之中岌岌可危地动摇着。
西列斯不由得怔住了。
阿方索并不知道西列斯想到了什么,他也叹了一口气,转而说:“关于邓巴的死……您可能也听说了,他是被斩首的。
“所以,接下来就轮到了您在信中问我的那个问题——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