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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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父皇为她赐婚卢玄起时,她看过卢家家谱,清楚地记得在卢玄起后面,还有一个叫做卢玄慎的男丁,然而方才所见的卢家人中,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而除了家谱上外,乐安以前竟然也从未在各种宴会上八卦中听过这位卢家二公子的名字,因此才格外好奇,于是问起。

    乐安记不清卢玄起那时的脸色了,似乎是惊诧?讥讽?还是耻辱?

    总之不是什么好脸色。

    但到底才新婚第二日,乐安又是公主,于是,不一会儿,乐安还是见到了卢玄慎。

    “敬贞……拜见公主殿下。”

    乐安在卢玄起身旁端坐着,门外忽然进来个人,悄无声息地,乐安完全没有察觉,还在跟卢玄起说笑,突然听到这一声,她诧异地望过去,便看到一个人跪伏在自己面前,是那种双膝跪地,额头、双臂都全部贴地的跪伏。

    哪怕是见皇帝,也少有人行这种大礼。

    于是那时的乐安便慌忙叫他起来。

    “你做什么呀,快起来。”她叫道。

    然而卢玄起笑着阻止她,一边亲昵地抱着她,一边笑着对那个跪伏在地的人道:“起来做什么,让他跪着,长嫂如母,更何况你是公主,是君,而他?呵呵……所以他跪你是天经地义的,你说是不是啊,敬贞——”

    听到卢玄起说“长嫂如母”,乐安才意识到,这个叫做“敬贞”的人,就是那个传言中卢玄起的二弟。

    虽然对卢玄起话中隐含的刻薄之意有些惊诧,但当时的乐安还没意识到更多,只是觉得跟丈夫的弟弟应该处好关系,于是没话找话:“你叫敬贞?我听说你叫卢玄慎啊?敬贞是你的字吗?这个字挺好的。”

    乐安这就纯属闭眼瞎吹了。

    时人依名取字,所取之字,或与其名互为表里,或是对名的补充,亦或是与名相对,不论如何,名与字都该是有关联的。

    但卢玄慎的“玄慎”和“敬贞”,这四个字,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的样子,因此这个取字并算不得好。

    但没关系,“敬”和“贞”都是寓意很好的,寓意好,那就是好字,所以乐安吹地心安理得。

    反正初次见面,闭眼说好话就行了嘛,总不会出错。

    然而却不料,她话音刚落,卢玄起便陡然发出一阵喷笑。

    乐安不明所以。

    而那个跪伏在地的人,也终于抬起了头。

    乐安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

    眼眶凹陷,因为脸太瘦而显得眼睛很大,而眼睛大的人又常常给人以坦荡疏朗感,但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瞳太过黑沉,或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太过诡异,总之,乐安看他第一眼,感觉到的绝不是坦荡疏朗,而是阴沉。

    而阴沉的印象之后,才是其他更令人震惊的东西。

    那一次见面,乐安根本没看到卢玄慎长什么样子。

    因为,他的脸,太脏了。

    一层又一层的污垢掩盖住他的面颊五官,除了那双眼,竟然再看不清别的,而当他直起上身,乐安才发现,他不止是脸上脏,穿着也很离谱,他竟然穿着一件不知哪里找来的、皱巴巴、衣袖明显短了一截的锦衣。

    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衣服,也全亏他身材太过瘦削,才能套地进去那套衣服。

    乐安看着他这模样,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卢玄慎则及时笑着对她道:

    “敬贞这个人……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比如不爱洗漱,比如这衣裳,就是不好好穿,非得穿些奇装异服,叫人看了就咋舌,在家里倒还没什么,但要是到了外面,叫外人看了可就不好了,公主,你说是吧?”

    乐安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而那天,直到卢玄慎离开,他也只说了那一句“敬贞拜见公主殿下。”

    少年人新婚燕尔,乐安和卢玄起,两个样貌出色的少年少女很快黏糊起来,乐安虽然有自己的公主府,却很多时候都住在卢家,于是慢慢地,她便知道了真相。

    原来那日卢玄慎所穿的不合身的锦衣,竟然已经是他平日最好的穿着——甚至有可能是有人临时找来给他换上的“好衣服”。

    而平日的卢玄慎,则穿地甚至连卢府的下人都不如,下人就算穿麻穿葛,起码还能洗得干干净净,但是卢玄慎,却仿佛一副街头叫花子的模样,往后乐安每次见他,总是发现他衣裳头发油腻脏污,一副很多天没洗的样子。

    卢玄起依旧跟乐安说,是因为他就喜欢这样。

    直到乐安发现越来越多的不对劲,直到她亲眼看到卢玄慎靠近水池边,似乎想要清洗一下头脸,却被几个卢府的下人殴打辱骂踹进水里,而他只是抱住自己的头脸,此外便毫无反抗,任打任骂,被踹进水里后又拼命爬上岸,然后浑身又被撒上污泥秽物……

    乐安再傻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于是卢玄起才不再掩饰,以讥笑鄙夷的口吻,对乐安说起卢玄慎的故事。

    一口一个杂种。

    而乐安也终于知道当她说“敬贞”是个好字时,卢玄起为何忍不住发笑了。

    ——为一个生母与人私通,自己父不详的孩子取字敬贞,敬在哪里?贞又在哪里?

    这个字,分明是故意取来羞辱卢玄慎的。

    所以在还想掩饰时,卢玄起宁愿叫他“敬贞”,也不叫他的名。

    讲完卢玄慎的故事,卢玄起又对乐安道:“你可别可怜他,这种人就跟街上那流脓的赖皮狗似的,你可怜它,扔给他个窝窝,他不会感激你,只会缠着你,把他那一身腌臜都蹭到你身上,叫你也变得跟他一样腌臜。”

    之后,似乎是卢玄起下了命令,除非刻意,乐安便很少能看到他。

    卢家似乎没有了这么一个人。

    但那时的乐安,大抵还是天真又好奇的孩子心性居多,尽管卢玄起多次告诫,却抵不住乐安对卢玄慎的好奇。

    于是虽然表面上没再怎么见过卢玄慎,私下里,乐安却让自己的人去打听他的事,知道了很多连卢玄起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卢家曾有几个家仆突然死亡,人们都以为是意外,然而乐安让人调查后才知道,那几人竟都是曾经欺凌卢玄慎最厉害的,而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自然而然就查到了卢玄慎头上。

    又比如卢玄慎表面一副自暴自弃任人欺凌的模样,可私底下,竟然还在偷偷地读书,卢家有族学,常有名士大儒为族中子弟讲学,而卢玄慎便常出现在族学附近,看着是闲逛,且每次都会被那些族中子弟欺凌,却无人知道,那些名士大儒讲学时,他便躲在窗外偷听。

    ……

    许许多多这样的事,让乐安对这个人的兴趣越发浓厚。

    她常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被人欺凌,看着他狼狈不堪,看着他费尽心机为自己谋得一点点对常人来说再易得不过的东西……

    于是乐安便想悄悄帮一帮他——明着帮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想跟自个儿的公公丈夫对着干。

    于是乐安让人装作不经意、甚至是施舍般地给了他一些吃食、衣物,甚至是书本。

    乐安找的这个人,是一个卢家的老仆人,烂酒鬼,平日嗜酒如命,但却没做过欺凌卢玄慎的事儿,乐安让他装作自己年老无子想找个依靠,才功利地施舍卢玄慎似的。

    而卢玄慎相信了那个老仆人的借口。

    他接受了老仆人的帮助,但这帮助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七王之乱来了。

    那之后,乐安自己也在乱世中沉沦,更不用说关心卢玄慎的遭遇了,等她再想起这个人时,已经是七王之乱结束,天下稳定。

    而让乐安想起卢玄慎的,则是一桩命案。

    一个卢家子弟离奇丧命,很明显的谋杀,府尹、刑部和大理寺却竟然统统都查不出来是谁所为。

    看到“卢家”、看到“离奇丧命”,乐安却一下就想到了卢玄慎,而顺着这个想法查下去,便发现那个离奇丧命的卢家子弟,曾做过在七王之乱时拿自家家仆的命挡乱军的事,而那些倒霉挡刀的家仆中,便有那个乐安指使的、曾帮助过卢玄慎的老酒鬼。

    于是,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乐安却十分笃定,那人定是卢玄慎杀的。

    而乐安对他的好奇也重新燃起。

    她重新将目光看向那个人。

    才发现,七王之乱后,卢玄慎居然已经开始活地像个人了。

    或许是卢玄起的去世对卢攸打击太大,或许是卢玄慎洗干净后的面孔与卢攸越发相像,或许是卢玄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欺辱的模样终于让卢攸不再有快感……

    总之不论如何,等乐安再注意到卢玄慎时,他已经不再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虽然仍旧不受卢攸待见,但起码活地像个人了。

    甚至能够策划杀掉一个当时地位仍旧比他高许多的卢家子弟。

    乐安对他有了浓厚的兴趣。

    *

    马车快到公主府时,乐安的故事也终于讲完。

    “这么说来,倒真是个人才。”睢鹭轻声道。

    乐安笑着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在那样的环境中,却仍旧没有丧失人格,消弭意志,反而如蛰伏的饿狼,一旦找准机会,便将敌人撕咬至死,且又有着狗的忠诚,对于仅仅因为功利的原因对自己有一茶一饭之恩的人,也费尽心思为其报仇。

    那时候,乐安便觉得这是个人才。

    不过倒也没想到,他能做的这么好,竟然真的做到宰相这个位置。

    毕竟狗虽忠心,却有咬人的危险。

    不过也是,一条只忠心于自己的狗,哪怕是条会咬人的疯狗,也比不知是否忠心于自己的人更可靠,不是吗?

    乐安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睢鹭摸摸她脑袋。

    “没什么。”乐安撇撇嘴。

    管他好狗疯狗,反正她不招惹他,他就也别来招惹她,敢咬到她身上,她就叫他变成死狗。

    于是乐安很快又笑起来,眼看着公主府已经近在眼前,便将头探出窗外,表情夸张地吸了一口气。

    “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

    这就纯属胡说了,公主府那么大,厨房离大门远着呢,再香也不可能传到这里哪,于是睢鹭哭笑不得地又把她拉回来,“小心碰到头。”

    等乐安老实坐下来,眼看马车又要驶到公主府门前时,睢鹭眼睫忽闪,忽然又开口问道:

    “除了碰见卢相,还有别的什么异样吗?”

    别的?

    别的还有什么异样?

    乐安急着回府吃饭——中午经过齐庸言那么一闹,她根本没心情吃饭了,再加上其实一上午吃了不少茶点,于是最后中午饭干脆没吃,于是这会儿很是有些饥肠辘辘。

    不过——

    “没有。”她说道。

    至于齐庸言来送东西……

    那算什么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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