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2/2)
那时候的王明月很蠢，也很可怜。她根本不知道外婆他们说的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等她听的瑟瑟发抖，紧张害怕，然后，为了不失去父亲，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其中包括才六七岁的她，爬上厂房房顶，威胁爸爸王金白，如果他敢再婚，自己就从房顶跳下去。
王明月记得，那时候所有人，包括外公外婆舅舅哥哥，甚至爸爸自己，都打算接受那个阿姨了，只有王明月，她发了疯的反对，最后这事儿不了了之，但是整个钢铁厂甚至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爸有她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女儿。
听得多了，王明月小时候也总在想，她是不是真的不懂事。
等她长大了，才发现，她确实是不懂事，更可怕的是，她背后还有一直推着她，让她最好不要懂事的外婆外婆，舅舅。
明明他们也是她的家人，但是他们其实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家人。这一点，王明月用了好长时间才发现。
小时候的王明月根本意识不到就算有血缘关系，家人未必就是家人。她一直以为，按部就班的上个学，读个高中，毕业以后进厂子上班，结个婚，生儿育女，给父亲养老，操持儿女婚嫁，子孙绕膝，这辈子就这么安稳平淡的度过了。
可是在哥哥和她中间，父亲选择了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哥哥在宁安参加工作，结婚生子，而她，下乡插队。
开始，家里还会给她寄钱，每个月二十块，很多，是爸爸三分之一的工资了。
后来随着哥哥结婚需要花钱，嫂嫂怀孕需要花钱，姥姥姥爷生病住院需要花钱，舅舅得罪人需要花钱，侄子侄女需要花钱，家里给她寄的钱越来越少，从二十变成十五，十块，五块，后来成了两个月五块，三个月五块，最后干脆不寄了。
七七年国家通知恢复高考，王明月他们大队有个知青认识姚骏，知道姚骏学习很好，就去姚骏所在的公社请教他问题。
那是王明月第一次见到姚骏，此后，她人生里的善意最大的善意都来自于姚骏，虽然可能对姚骏来说，那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对王明月来说，是要记一辈子的恩情。
当时姚骏养母去世，养父受了打击也一病不起，姚骏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选择下乡亲自照顾养父。
因为姚骏亲生父亲是烈士，他为人也好，在他插队的知青里还挺有人缘的。连王明月也听过他的名字，只是没见过本人。
本来她以为，恢复高考姚骏肯定会抓紧时间复习，哪里有时间理会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知青呢，谁想姚骏不仅给他们讲课，还总结了笔记给他们看。
王明月读书成绩也一直不错，又有姚骏的帮助，她幸运的考了上了宁安的一所卫校，而姚骏，考上了清大。
王明月知道，没有姚骏的帮助，她根本考不上卫校。
在上大学前，王明月鼓起勇气和姚骏表白，但姚骏拒绝了她。
王明月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姚骏，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偷偷的想着她。
当时很多人给王明月介绍对象，可是她总抱有一丝丝的幻想，万一呢，万一她还有机会见到姚骏呢。
后来，王明月从一个同是宁安下乡，还和姚骏关系不错的男知青那里得知姚骏处对象了。他和他一个叔叔家的女儿在一起了，他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六六年姚骏就借住在那个叔叔家，直到七一年下乡，他们相处了五年。
在姚骏下乡之后，两人也一直有书信联系，后来更是在恢复高考以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那个女孩，就是乔秀秀。乔秀秀是个人缘很好的女孩，王明月虽不认识她，但是她同学里居然也有乔秀秀的熟人，说起她来总是赞不绝口。
不知是出于羡慕还是嫉妒，王明月打听了乔秀秀的很多事，有真有假，但无一例外都是在说她好，对她最差劲的评价，居然也只是有的女生觉得她在男生面前有些‘故作清高’。
王明月心有不甘，又觉得只有这样的女孩子才和姚骏般配。
后来，她也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家里人挑的，对方家庭条件很好，但是，性格很不好。
王明月想过离婚，但一个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家里父亲，哥哥，嫂嫂，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一大家子人的劝说，她还是选择了忍耐。
但是她的忍耐只换来了丈夫的背叛，失败的婚姻走到尽头，接着，孩子又生了病，连宁安的医生都检查不出是什么病，建议去北京看看。
王明月根本不认识北京的人，只有姚骏，已经很久不再联络的姚骏。
她知道很冒昧，但是还是给姚骏写了信，没想到姚骏毫不犹豫的就帮了她。
王明月没有见到姚骏的面，不过姚骏给她介绍了一名医生，还给她汇了二百块钱。
那时候的王明月是真的连二百块钱也没有，孩子看病，他亲生父亲不愿意花钱，爷爷奶奶给了一点也早早花完了。王明月自己家里这边，哥哥背着嫂嫂偷偷塞给她五十，爸爸偷着给了一百。
王明月到了北京，开始是陪着孩子看病，后来看着钱不多了，开始找工作，但她一个外地人，又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还是姚骏有个熟人家里老人生病，需要有人在白天工作的时候帮忙照顾，正好王明月又当过护士，她才算有个能挣钱的工作。
那时，王明月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转，孩子的病会好，她也会开始新的生活。
可惜，孩子的病还是没有治好，他的时光永远停留在了八岁。王明月受不了打击，精神恍惚，出了意外。
等她再醒来时，她躺在知青点，可隔壁公社，却没有一个叫姚骏的男知青了。
再一打听，姚骏母亲没有出事，在去年年底，他们已经平反，回了北京了。
王明月其实对姚骏没有什么执念，在她心里，姚骏就像是天边的云，皎洁的月，只是有些遗憾，这辈子，她可能连认识姚骏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找乔秀秀，她知道，乔秀秀在高中毕业以后，先在书店上班，后来在恢复高考，才考上了清大。
对于乔秀秀的嫉妒，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嫉妒她成为了姚骏的女朋友，还会成为姚骏的妻子。
但是随着对乔秀秀的打听，王明月觉得自己嫉妒的，是乔秀秀这个人，而不是嫉妒姚骏的女朋友这个身份。
她看着开心吃着桃子罐头的乔秀秀，突然说：“乔秀秀，你知道吗？我很嫉妒你。”
她这话把乔秀秀给说愣了，乔秀秀嚼嚼嚼，把嘴里的桃子咽下去，然后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她认识的人来这么一句，乔秀秀会很干脆的说，我这么优秀，脑子聪明，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家庭合睦，工作也不错，被人嫉妒很正常。
但是她和这个王明月姐姐刚刚认识，而且王明月姐姐还哭了老半天，哭的可惨了，乔秀秀听着都不忍心。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说：“姐，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伤心事了？”
王明月没回答她，而是自顾自的说：“你看，你父母离异，跟着亲爹。我呢，亲妈去世，跟着亲爹。咱们年纪差不了多少，长得也很相像。”
乔秀秀仔细一瞧，可不是，这个姐姐和她长得是挺像的，就是精神不好气色不好。不过还是很好看的，和她一样好看。
“可为什么，你能遇到那么好的后妈，你爸爸对你也好，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又能有喜欢的工作。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以为我是我爸爸最宝贝的女儿，结果根本不是。我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爸爸的事情，可我和他说，那些是我被人利用了，被人蒙蔽了，他为什么不信呢，他为什么不信我呢。他觉得我在给自己开脱，我不是在给自己开脱啊，我只是想让他知道真相。我，他是我的家人啊，是我爸爸啊。我不知道，我不在了之后，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们是怎么对待他的，我想不出来，我不敢想。”
乔秀秀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赶忙说：“姐，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虽然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听你的话，应该是别人蒙蔽了你爸爸。你不能因此想不开啊。”
王明月笑笑：“我不会想不开，我，我怎么会想不开呢，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可以这样说着话。乔秀秀，我都和你明说了，我很嫉妒你，你没有因此讨厌我吗？”
乔秀秀拿勺子戳着罐头里的桃子，说：“不遭人妒是庸才，而且看见好的东西，羡慕是很正常的情绪。就像我，我很羡慕会打枪的人，羡慕会射箭的人，羡慕有酒窝的人，羡慕唱歌能唱高音的人，羡慕会写诗的人，羡慕总是有着干劲的人，羡慕在动物园上班，每天喂老虎的人。”
乔秀秀说着自己都好笑的笑出声来：“我羡慕的人可多了，我觉得羡慕和嫉妒其实距离很近，羡慕这种情绪积累起来，越攒越多，越攒越多，可能就会变成嫉妒。但是只要你的嫉妒没有带有恶意，没有想伤害我，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种嫉妒，其实也只是羡慕，能被人羡慕，说明我有值得被羡慕的地方，说明我很棒。”
“你觉得我对你没有恶意吗？”王明月问。
“我肯定你对我没有恶意啊。一个人对我有没有恶意，我还是能感受出来的。”
将罐头里的桃子吃光，乔秀秀举着罐头瓶子碰了一下王明月手里的罐头瓶子：“干杯，新年快乐，祝你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说完将剩下的糖水一饮而尽。
王明月也将罐头瓶子里的糖水喝光：“新年快乐，也祝你永远开心。”
说着王明月起身，拿着罐头瓶子出门，到了门口，又转头说：“乔秀秀，多谢款待，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难怪姚骏喜欢你，祝你幸福，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