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九章(2/2)
燕山闭目调整呼吸,让自己静下来。
冷风无遮无挡地吹过半身,凉薄的刀片贴上背,观亭月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噤。
四周的氛围蓦然绷出几分严峻,青年凝眸专注,将白刃对准透骨钉的圆头,怕再伤到她分毫,所以用刀不得不更加小心。
值得庆幸的是,暗器没有倒刺。
燕山扣在她肩侧的五指往下一压,几乎是瞬间发力,仅眨眼的功夫,长钉裹挟着些许殷红飞溅而出,悄然无息地落在草地中。
观亭月随着这个动作一抖,却没有吭声。
燕山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透骨钉留下的伤口并不大,他打开行军药瓶,倒在掌心准备止血。
一串隐约带黑的血迹倏忽映入眼底。
血珠贴着过于白皙的皮肤缓缓流淌,浸透胸后红绳系成的结,又安静地凝固。
那些细小的纹路与肌理被/干涸的液体映得分外清晰,清晰到每一条分叉,每一寸线条。
他盯着这伤势沉默须臾,不知是做了个什么决定,蓦地把面罩一摘,将她散在背上的青丝撩到胸前,然后埋头下去……
十一月的天,连空气都是料峭的,观亭月整个上身被冻得近乎麻木,五指扣紧手肘。
就在这时,一个柔软温热之物覆上伤处,她双目睁大,瞬间愣住了。
“你……”
“别乱动。”
燕山并不强硬地将她侧脸轻轻别了回去,再度吻着那道口子,吮进毒血,又偏头吐出。
大概是风真的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吹得太冷,便显得喷在上面的气息格外灼热,像燃了一小团火。
焚烧殆尽,又留有些许湿意的余温。
“……可你的面罩……”
对方一言不发,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却紧了紧,又松开。
她于是不再多问了,抱怀低头,静静感受着来自背脊间的触动。
一时间居然会觉得有点痒……
那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虽然不适应,却不算讨厌。
直至此刻,观亭月脑海里才闪过一片久远而朦胧的画面,堪堪想起……
原来彼时,她没有让他吻过自己。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目光无法到达的身后,青年眼睑低垂,唇落在缺乏热气的躯体上,那态度近乎是虔诚的。
用水囊里的清水仓促漱了口,燕山迅速戴好面罩,手法简洁干净地替她上药包扎。
常年习武,从前又征战沙场,观亭月的背纵横着不少新旧伤痕,和普通的姑娘家比,当然是谈不上光滑的。
他在最后给绷带打结之际,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那些凸起的疤,神色隐晦难明,带着某种禁忌又克制的情绪。
末了,仿佛是要掩饰什么一样,用力将布条一收。
“嘶……”
观亭月短促地抽了口凉气,便被燕山小心地拖起身,将衣衫拉上去。
她伤在后肩,这个部位不便于横抱,会压到伤口。斟酌片刻,他最终抬起观亭月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脖颈,让她借力。
“能自己走吗?用不用我背你?”
果然,后者一如既往固执的摇头,“不必,我还坚持得住。”
未清完的余毒使得整条手臂毫无知觉,她只能踉跄地迈前两步,然后靠着他勉力撑住身形。
这段一炷香脚程的路,两个人走得
极其缓慢,微重的呼吸在铁面罩里流转,她意识偶尔清醒一会儿,偶尔又浑浊一会儿。
清醒的时候能感觉到燕山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支着自己,以免她倒下去。
浑浊的时候却只能听见耳畔流淌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等毒素带来的效用终于消退之后,观亭月的头顶忽而落下一个嗓音。
对方像是思虑了好久,语气略带迟疑。
“那天……”
“那天我不该同你吵架的。”燕山躲闪着把脸往旁边别了别,不自在道,“对不起。”
她目光怔愣且意外地抬头望向他。
青年的脸其实已经被面罩遮了大半,他却还是出于赧然,将目光避开了。
观亭月看了好一阵,只隔着薄雾有气无力地摇头笑笑,未曾有别的言语。
燕山察觉到她的动作,但没能见到她的反应。
他转回头来,眼眸深沉地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观亭月并不正面回答,“难道不是你很讨厌我吗?”
她低声说,“你都说你恨我了。”
燕山颦眉反驳,“恨和讨厌,又不是同一种感情。”
观亭月:“……”
究竟哪里不一样?
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啼笑皆非地开口:“这么说,你是既恨我,又不讨厌我?”
“嗯。”
燕山握着她搭在自己肩颈处的腕子,垂首看路,“不讨厌。”
鬓边正好滑落一大片青丝,观亭月侧目时只能透过疏影,瞧见一点青年斑驳的痕迹。
她不知为什么眼底闪过笑意,于是也礼尚往来地回答,“我这个人在爱恨上向来很对等的。”
“旁人若是恨我,那我就恨他。”
“若是不讨厌我。”这声音稍作停顿,“我也不会讨厌他。”
燕山的嘴角分明牵了一下,很快却又压了回去,仅干巴巴地回应,“……是吗。”
前面不远处已然能望见城墙了,观亭月忽而谨慎地提醒了他一句,“我哥来了。”
“我受伤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
她补充着嘀咕,“免得管着管那地限制我。”
正西面的观行云正朝着此处靠近,燕山将她的手放下,虽是如此,仍旧不放心,“你真的不要紧?”
“一点小伤……”观亭月悄悄摇头,继而挺直腰背,若无其事地喊道,“三哥。”
“那边的毒瘴可比这里浓多了。”
对方拍着满身的尘泥,倒是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
“山中的走兽死了大半,腐尸又加重了沼泽地的浊气,难怪能经久不散……”
“派出去的守城兵还没有回来,麻烦三哥你在这儿替我等一等,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还没消息,记得让人通知我。”
她找了个理由支开观行云,“我和燕山去一趟医馆。”
“回头客栈里见。”
“哦,好……等等,什么?你要同他一起……”总算回过味来,观行云本想叫住她,“你、你当心着点……注意安全啊你!”
然而后者已经走远了。
观亭月行至城门下。
那人的声音犹在锲而不舍地控诉着。
说她为了私欲不顾旁人的死活,说她丧心病狂,说她名不副实,徒有其表……
大概得是有极深的怨气,滔天的恨意,经年累月都磨不掉的悔与痛,才能使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做到这个程度吧?
她突然驻足而立,长久缄默地回望着身后的咒骂,血色有亏的脸上,某些表情难以捉摸。
燕山走到跟前来,随着观亭月的视线看了一看。
“怎么了?”
她摇摇头,眼光并未收回,“我只是觉得……”
“他能用恨我的力气,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花费那么多心思与精力,可见普天之下,并不缺聪慧之人。”
“然而这份精力,他们却舍不得用十之一二在当年的守城战上……”
言至于此,观亭月怅然地感喟道:“所以大奕怎么能不灭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