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流放(2/2)
李朝歌低头瞅了眼手里的重明鸟,好吧,确实没什么差别。但这是她的结案对象,万一放出去真丢了就麻烦了。李朝歌说:“它身上毛都掉光了,如果放在屋外,它冻死了怎么办?”
“冻不死。”顾明恪不为所动,冷冷道,“扔出去。”
重明鸟在顾明恪的眼神压迫下,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李朝歌于心不忍:“我知道你喜洁,但它还挺干净的,你暂且忍一晚上。”
洁癖顾明恪完全不能接受,最后李朝歌和顾明恪约法三章,留这只鸡,不对,重明鸟在屋里过夜,但要关在夹殿。
李朝歌坐在床上,看着顾明恪亲手把她的帐子一层层放下来,把屏风拉到最大,然后把门严丝合缝地关死。出去后,他还在警告关在夹殿里的重明鸟:“待在这个屋子里,不许乱动。”
重明鸟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仿佛能听懂顾明恪的话,乖巧极了。李朝歌坐在寝殿,听到外殿门合上。之后,夹殿果然安静的像没有活物一样。
李朝歌暗暗想,顾明恪的威慑确实很高,所有灵物都怕他。包括上次那个小牡丹,一见了顾明恪就哭。
有意思。
第二天,朝廷放衙后,白千鹤带着另两人来公主府看重明鸟。莫琳琅坐在蒲垫上,看着那坨白花花的鸡肉,良久无语。
白千鹤凑过来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很丑吧。”
“嘴上留点德。”李朝歌淡淡道,“它听得懂人话。”
白千鹤悚然一惊,眼珠子都瞪大了。唯有周劭始终惦记着正事:“它真的有两个眼珠吗?”
李朝歌抿了口茶,漫不经心点头:“仔细看,有的。”
周劭惊叹,传说里的奇珍异兽竟然真的存在,如果哪天他面前出现一条龙,他也不会吃惊了。
莫琳琅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所以我们折腾了大半年,最后它其实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重明鸟的自然周期,就像猫狗到了一定季节褪毛一样,只不过它褪的有点彻底。”
莫琳琅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又问:“那它为什么会从笼子里逃脱?”
“因为武元庆的钥匙。”李朝歌说道,“他曾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鸟笼,他的钥匙在那时候就被重明鸟吞到肚子里了。可惜那个傻子一直没发现。”
白千鹤一口将糕点塞到嘴里,拍了拍手,问:“公主,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顾明恪说,它解翮就在这几日,再过不久,它就该长毛了。等它长得稍微好看一些,就送上去献给女皇。省得现在递过去,那些人又要叨叨我们弄虚作假。”
其实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女皇假借重明鸟发作,其实是借机铲除异己。要不然李朝歌六七个月没找到重明鸟,女皇怎么会不急也不催呢?
李朝歌打算再等几天,等女皇发作的差不多了,她就
将重明鸟献上,结束这场漫长的政治清算。
其他几人都点头,唯有白千鹤抓住了重点:“驸马说的?”
李朝歌微微一怔,随即面不改色道:“他看的书多,从古书上找到的。”
白千鹤长长哦了一声,不知道信了没有。他眨眨眼,突然凑近了对李朝歌挤眉弄眼:“公主,听说你昨日去廷尉狱提了人,关在诏狱里,还不许任何人探望。如今重明鸟已经找到,那两个人怎么办?”
“关着呗,急什么。”李朝歌浑不在意,“等重明鸟什么时候把毛长齐,什么时候再放他们出来。”
白千鹤啧声,暗暗和其他人交换视线。李朝歌做事……是真的又狠又绝。
京城那么多世家被牵连,唯独裴家因为和顾明恪沾亲带故,被提到安全的牢房待着,但也仅是如此。来俊臣那么嚣张,昨天李朝歌当面带人,来俊臣屁都不敢放,女皇也什么都没说。
这样看来,顾少卿才是东都里最惹不得的人物啊。
垂拱元年的除夕过得无声无息,全无滋味。各家各户提心吊胆,哪有心思准备过年。等第二年初春,清算的势头终于减缓。二月,盛元公主送回失而复得的重明鸟,重明鸟绯红如火,尾翎竟然比之前还要华丽。李朝歌没有用笼子,而是自然带着重明鸟上殿。她挥手轻轻一扬,重明鸟展翅高飞,嘴里发出清脆高亢的啼叫声。
重明鸟声如凤凰,外面的鸟雀纷纷应和,一时百鸟朝凤,祥瑞齐现。君臣都被这幅景象惊呆了,重明鸟环绕宫殿转了几圈后,冲出宫宇,拍翅朝高处飞去。
武元庆一见,连忙嚷嚷:“快抓住它,不能让它跑了。”
李朝歌抬手,对女皇说:“圣上,重明鸟和鸾凤一样,都是灵鸟。灵鸟不可以樊笼屈之,不如让它还归山林,听其自由。此后它翱翔在大周土地上,自然就在庇佑武周王朝。”
武元庆依然不服,但女皇看着振翅高飞的重明鸟,没有再勉强,而是说道:“罢了,它本就是天生地养,既不爱拘束,那就放它自由吧。”
女皇一锤定音,武元庆只能闭嘴。他想到刚才的事,越想越生气,重明鸟本来是他进献的,凭什么李朝歌说放就放?好一招借花献佛,她主动放生灵鸟,反倒显得武元庆不识大体。
女皇大肆清算朝堂的引子就是重明鸟丢失,现在重明鸟已经找到,再追究谋反就显得太死缠烂打了。随着重明鸟从洛阳上空飞走,垂拱年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谋反案也落下帷幕。
许多王爷公主在这个过程中被赐死,大臣们好一点,但流放的、抄家的数不胜数。长孙宇从牢里放出来,他被判谋反,好在皇帝体恤,没有将其斩首,而是流放黔州。他的儿子也全部被削爵流放,天南地北各有不同。
外地的条件不比长安洛阳,他们父子这一别,还真未必能再见。长孙家一脸哀戚地准备启程,其他家族里,被阴云笼罩的也不在少数。
裴家虽然洗脱了罪名,但同样被长孙家牵连,裴思廉被贬为云州刺史,不日赴任。高子菡一家亦未能幸免,东阳长公主及驸马被贬往巫州,子孙同往。高子菡担心路上辛苦,执意要送父母去巫州。
高子菡出京那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她坐在马车中等待出城,队伍缓慢行动,高子菡断断续续地听到外面的人说:“女皇下令今年免三成税,家里有五十岁以上老人
的,还能去县衙领长寿津贴。”
“对啊,女皇还开了育婴堂,家里有得病的、残疾的,或者孩子太多了养不起,都可以送到育婴堂。听说过几天,东都里还要开设女学,免费招收女学生,若有才华者,可入宫随侍女皇左右,说不定能封个女官当当。”
“女官?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盛元公主不就是女子当官嘛。”
“哎呦,我们家幺娘自小要强,只可惜家里没钱,供他兄长娶妇了。要是女学不收束脩,是不是能送幺娘试试?”
“能,只要能通过考试,便可进入女学就读。若以后进宫当女官,还可给家里免徭役。”
侍女在高子菡耳边轻轻唤:“娘子?”
高子菡回神,问:“怎么了?”
“长公主刚才派人传话,说很快就轮到我们出城了,娘子做好准备。”
高子菡点头。她坐在车厢中,忽然感慨难言。
女皇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窃国者、暴君,李家多少人因为她无端的猜忌而尸首异处。对臣子和世家来说,她也不是个好人。
她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是,底层百姓和寒门又在称颂她的功德。高子菡茫然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马车骨碌碌开动,一步三停,终于驶出城门。她即将要离开洛阳了,高子菡生出种难言的怅然,这时候,外面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高子菡鬼使神差掀开帘子,看到一个女子骑着马冲过城门。高子菡一怔,立刻推门出来:“盛元?”
李朝歌停到高家的车队前,她勒住马,轻巧地跃下:“听说今日姑母和高表姐离京,我来送二位一程。”
高子菡没想到,曾经她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落难后立刻门庭冷落,最后来送他们一程的,反而是没什么交往的李朝歌。
高子菡叹气,她知道自己身份敏感,李朝歌出来送她是好心,但若是话说的久了,难免会惹女皇猜忌。高子菡说道:“谢谢你,你的心我们领了,快回去吧。”
前面东阳长公主听到动静,也掀开车帘看。李朝歌对着东阳长公主的方向拱手,算是送别:“姑母,表姐,此去巫州,一路颠簸,诸位保重。”
高子菡眼眶不知为什么有些湿,她偏头擦干泪水,说:“我会照顾母亲的。你和顾少卿在京城里,也要保重。”
李朝歌颔首应下,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上马,如来时一般潇洒离开。高子菡戴着幕篱,站在马车前,久久看着前方那个女子的背影。
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她邀请几个闺中好友玩扶乩。那时候裴楚月和李常乐亲如姐妹,长孙三娘和长孙五娘心高气傲,少女们聚在一起,眉目间满是不经世事的骄矜飞扬。
如今,高子菡执意随父母去巫州,丈夫婆婆十分不满,已在和离边缘;李常乐嫁与魏王为妻,依然是人人巴结的明珠;裴楚月流产,气血大亏,高子菡离京前去探望她,她眉目未变,但眼睛里那股火再也亮不起来了,而且全程没有提过李常乐一个字。
长孙三娘和长孙五娘被娘家连累,一个和离,一个称病。当年一起玩扶乩,少女们多么无忧无虑,如今,各自飘零。
唯有她,从未改变。当年她不带任何武器,独自一人跃上高楼,如今她空手出京,只为和亲故道一声别。
“娘子……”侍女在
身后怯怯叫唤,高子菡放下幕篱,最后看了一眼,转身上车,“走吧。”
草长莺飞的三月春光,高大庄严的洛阳城阙,骑马独行的素衣少女,一同在高子菡身后化成远影。高子菡坐在车中,无声向身后道了个别。
别了,东都,皇宫,李朝歌。
她的少女生涯,她的洛阳岁月,都结束了。
——《重明阙》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