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一天,方星河开着大卡车……(2/2)
我们这些评委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更多一些。
问你俩一个问题啊,只从作品的角度出发,你们怎么给方星河的文章和采访排序?”
刘震雲沉吟片刻,缓缓道:“在我这儿,《小镇做题家》第一,《知而不顺》其次,《读书》再次,但是也在小韩那篇《杯中窥人》之上,立意和格局赢得不是一点半点。”
石铁生补充道:“采访的话,《我和命运干过仗》最有力量,《乾坤未定》最崖傲,《独夫》最狂放。”
余桦嘿嘿一笑。
“面世的那些,怎么排都行,但是在我们心里,他还有两篇文章,更牛逼!
一篇叫做《狗日的青春日了狗》,野到你们不敢信。
一篇叫做《性、暴力、和谎言》,我心里绝对的第一。
所以你们看,正常参赛者只有一位评委老师的点评,而韩涵有两位,但是方星河有整整七位——发出来的是他们七个,其实当时写点评的不止七位,只是有些人感觉写得不够好,又放弃了。”
“啊?!”
目瞪口呆,目瞪口呆。
“真的,就是这么夸张!”
余桦一摊手,贡献出一个‘我踏马也很无语’的歪头表情包。
“刚开始看稿子时,我们断定丁妍是天才,接下来又以为韩涵是天才,那种灵性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等到后来再看到方星河,全踏马傻眼了。
那已经不是灵性了,他思考问题的层级,现在就已经远在所有青年作家之上。
你们知道他在《性、暴力、和谎言》里写了什么吗?
我复印了一份,回家以后经常读,某些段落都能背下来了。
他写:‘性需求的压抑或者泛滥从来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经济问题,男的女的有钱之后都他妈滥,太监活得稍微滋润点儿都想找个宫女对食呢,把这点逼事儿或者屌事儿想象得太神圣或者太下流都是病,有病就他妈赶紧去治。
与之相反,生而不养却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新自由主义被无底线滥学滥用之后对于人性黑暗面的解放。
这种解放不但摧毁了某些类人生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更在他们的自我意识里构筑了一道新的防火墙——责任哪有自由重要?
在自由高于一切的魔道范式中,世间所有美好都可以被重新定价。
怎么定?自由心证,看我心情。
这事儿听起来没有坏到家,好像还有裁量空间。
但真正可怕的是,这道防火墙只拦人不拦己,他们只会越来越癫狂。
然后你会渐渐发现,他们渴求的从来不是精神上的自由,而是对外索取的肆意,是‘我可以做但你不能说’的蛮横,是‘利我者可一可再、损我者皆为罪行’的霸权。
自由好像一个粪坑,什么都能往里屙。
本质上,这是不要逼脸。
但是他们会找很多理由去美化这一点,足够体面的叫做谎言,不够体面的便是暴力……’
……
你们听听,什么叫做TMD天才?!
你们以为王檬轶凝叶辛堂堂三位作协副主席,北大吴志攀复旦陈思和那一票顶尖教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发声?
都在那儿憋大的呢!
确实,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是对于方星河,愿意顶着这点压力帮他一把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要不是顾忌小朋友道在儒上的冷淡性格,早都有人出头了。
所以别瞎操心,且不提他自己就有能力骂赢一大片,即便需要帮助,咱们想上都不一定捞得到位置。
到时候愿意凑热闹就跟着敲敲边鼓,懒得动就安心看戏,他啊,出不了问题。”
“嘶……”
石铁生和刘震雲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失去了全部的表达能力。
离谱,而且是越来越离谱。
但是这结果却又在逻辑上出奇的正确。
同为顶级作家,他们可太能理解那几句怒骂的含金量了。
就这么说吧,任何一个顶级文人写出这种句子,都能由此撑起一部矛奖级作品的核心。
这种通透的洞见,这种上下承接的本质归真,这种对于新自由主义无底线泛滥的批判,这种天马行空的元素联接,几乎是传世级别的阐发。
而最最叫人头皮发麻的是另外一重矛盾——
如果是同代的顶级作家写出这种文字,那好,你牛逼,我竖起一根大拇指,够了吧?
回家之后我照样絮絮叨叨的和老伴批评你哪里写得不好,然后摊开纸,发誓要写一篇更牛逼的干死你。
嘿,你还别说,一旦灵感来了,还真不一定写不出来。
但是,当这些文字出自于一个14岁的少年时……
尼玛的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批评吧,不但拉不下来那张老脸,也确实没法对小朋友吹毛求疵;
盛赞吧,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因为这不是居高临下点评一句“后生可畏”就能敷衍过去的级别,你要么别开口,要开口就得给足排面,否则反倒显得有眼无珠水平低劣。
所以还真不如闭上嘴,别沾边儿,全当没看到。
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外面可以不开口,骗自己,回家之后心里也闹挺啊!
靠,丫才14岁,还要不要我们这些老人家活了?!
“靠!!!”
刘震雲用力揉了揉脸,喃喃自语:“真踏马牛逼啊……”
“这尼玛的越来越离谱了……”
石铁生的眼里浮现出一抹强烈的茫然,不太自信的问:“另外,是我的错觉吗?方星河这篇《性》,和现在的情况怎么那么对得上?”
“确实对得上,只要有人敢往言论自由、个体意志自由等方面转进,《性》必然是当头一棒。”
“嚯,这一旦发出去,那帮妖魔鬼怪还不得疯?”
“是得疯。”余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反正当初我们看到时,几乎没人敢信,李其纲办公室都不待了,跑到接待处守了他三天……”
石铁生不解:“那怎么没人提呢?我看你们的点评,都挺克制挺笼统的。”
“这事儿我们商量过。”
余桦解释道:“《性》不适合放出去,《青春》和《长大》则是专门写给青少年的,现在就猛夸他,恐怕难以服众,所以大家决定暂时收着点,等他的大长篇或者杂文集上市再说。”
刘震雲忽然发现了盲点,哇的一声惊呼:“等等!那岂不是说,现在骂方星河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的背后其实站着你们所有评委?!”
“嗯哼~~~对啰!”
余桦摊开手,嘎嘎嘎一阵坏笑,既猥琐又可爱。
刘震雲和石铁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嘶嘶哈哈的一顿倒吸凉皮,人都麻了。
“好家伙,你们损不损啊?!”
余桦可不背锅,无辜摊手:“什么话!我叫他们追着方星河骂的?不都是自找的嘛~~~”
俩人一想,倒也是,遂放下多余的忧心,和余桦一块儿期待起来。
“得,这帮蠢货算是踢到钢板上了,倒霉催的哟……”
“活该!”
石铁生推着轮椅来到窗前,余桦背着小手站到旁边,刘震雲双手抱胸自动找齐,三人像是手机信号一样,排成一排。
庭院里草木深深,终年晒不到太阳的角落也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野花。
“生机勃勃啊……”
“嗯。”
“咱们都老了……”
“你确实,我可没有。”
“老余。”
“嗯?”
“方星河到底什么时候发新书啊?”
“你问我?我比你更急好吧?妈的,想想就好痒。”
“一样,想看。”
臭味相投的哥仨抓耳挠腮,恨不得赶紧快进到那一天。
那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方星河开着重型大卡车,在一片文明的废墟中猛踩油门,横冲直撞,把路上的一切妖魔鬼怪全他妈创飞……
以此来宣告他的正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