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剑旧重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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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面出现一道道裂缝。

    “跪下。”

    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叱喝。

    伴随一声闷响,长剑锵然落地,曾清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隐约能听闻骨裂之声。

    “曾清,”声音从主峰传来,“宗门又何尝忍见你师父赴死?你是他长徒,当比他人更知你师父心性如何。顾长老舍身为宗门赴古海,是为大义,可歌可泣。你既然受他衣钵,需不辱没他的英名。”

    ……英名?

    汗水滴落进眼睛,刺痛,生涩。

    曾清的十指深深抓进地面,沉重的压力压在他肩上,灵气沉如泥牛,骨重欲裂。别说吐气发声了,就连呼吸都艰难。

    “……好好想想吧,莫要辜负你师父的教导。”

    声音幽幽叹息,似乎变得和缓了一些,夹杂几分惋惜悲怜。

    一道无形的清风掠过。

    曾清不由自主地张口,吐出一大口血,眉间的红线颜色变得黯淡,整个人随之萎靡了下去。丹田七窍,灵气灵识,转瞬间空空荡荡,从御兽宗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跌落成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带他下去。”

    几名执法弟子战战兢兢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向地牢方向走去。

    破碎的膝盖拖过砂石粗糙的山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一路上,所过之处,弟子们呆呆地站着,寂静无声。

    曾清想笑,想放声大笑。

    又想放声大哭。

    ……师父啊。

    ...

    您真该看看……看看这个样子的御兽宗!看看那个大殿里所有人的真正面孔!

    闷雷声响。

    “谁?!”主峰的大殿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与先前呵斥曾清时相比,陡然多了几分惊怒。

    那声音刚落,御兽宗上下从长老到最普通的弟子,都感觉到一股锋利的气息由远及近而来。被半架着拖行的曾清猛然抬起头……这道剑气……

    下一刻,

    山风震动。

    一道血色的长虹从天而降,垂直朝御兽宗主宗坠下。

    剑光出现的瞬间,主宗大殿上立刻浮出几道身影,又惊又怒,或出掌,或祭刀剑,协力相拦。夺目的光彩在天空中碰撞,爆发,血红的光芒与各色光芒淹没成一片。所有弟子瞬间失去了视觉,双眼泪流不止,耳中只听闻剑鸣不绝。

    如怒,如悲。

    如一生走尽寒霜的老者在凄厉长啸。

    执法堂弟子忍不住松开手,齐齐去堵自己的耳朵,否则就要在这凄厉的剑鸣中被震伤灵识。唯独被松开的曾清跪在尘埃里,泪流满面。

    他看不见,却感受到了。

    “……师父。”

    剑光散去,众人的视线终于勉强恢复了一些,顾不上犹自昏眩,全都急急朝主宗的大殿方向看去。但见宗主和几位长老分立在半空中,而于徐徐散开的彩光中,灰白色的威严歇山殿脊,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尽,就听见细细的,轻微的咔嚓声。

    声如石裂。

    下一刻,众人的目光凝滞住了。

    日光中,主峰大殿忽然崩溃成一片灰尘,灰尘纷纷扬扬,从高处向下,洒满了整座山峰,像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骨灰。设了阵法,在西洲得以保持春色的主峰一眨眼,变得万分陈旧。尘埃渐渐散去。

    一柄剑插在大殿的残址上。

    “那是……那是……”

    “无渊剑!”

    遥远的西北角。

    苍白的冰壳漂浮在幽蓝的古海海面。厉风在冰川之间呼呼刮过,密密麻麻的骨矛钉在一面百丈高的光滑冰壁上,白骨与血肉难分的暗红污迹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封冻,向下越拉越长,最终在冰山的一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直线。

    好似一把剑。

    ——那是西洲剑圣顾轻水,修道千年的最后一剑。

    一剑旧重山。

    ………………………………………………………

    西北角来的厉风,刮动鹤城的大火。

    火光中,汇聚在结界前的人群,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长长的影子投过废墟,投过街道。普通的木匠、织女、货郎、挑担郎的脸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陌生。他们怔怔地望着结界外老鹤与哑巴少年的尸体,沉默得让人不安。

    “你们是在做什么?!”

    寂静中,

    御兽宗长老陡然震怒喝道。

    “刘彤晚!江孔阳!叶银朱!你们……你们是想触犯宗规吗?!”御兽宗长老气得胡须都在颤抖。

    鹿萧萧循着御兽宗长老愤怒的视线看去,只见几名穿着御兽宗门服的修士低着头,用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沥沥落下,他们在御兽宗长老愤怒的斥责声中,垂臂在地上勾勒一个奇异的阵纹。

    ……不。

    不是阵纹。

    是契约。

    血契!

    “他们这是……这是……”小师弟声音隐约有几分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又似乎这就是他们奔波至此,出生入死所最希望看到的,“在解开血契?”

    结界外的黑雾中腐烂过半怪鸟忽然不笑了,它展开翅膀,飞到更高处,陡然发现事情隐隐约约超出了预期的计...

    划——点出幽玄兰的作用,原是为了离间山海阁,太乙宗与御兽宗,一个娄江就够碍事了,那两个太乙宗弟子指不定还会引出什么事来!

    暗红的血光在眼窟窿中闪动。

    怪鸟惊疑不定。

    好在下一刻,它的不安稍微得到了缓解。

    “都给我住手!”

    御兽宗长老顾不上再次去追击结界外的敌人,就想要去强行打算那几个肆意妄为的弟子。

    “长老,还请止步。”

    娄江身形一晃,青锋一横。

    铛——

    御兽宗长老转为金色的手掌与青锋相碰撞。

    娄江踉跄倒退几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

    御兽宗长老面沉如水:“娄道友,这是御兽宗内部的事,你们山海阁也要横插一手吗?”

    娄江还没开口,鹿萧萧的柳眉已经扬了起来,率先骂道:“求娄师叔帮忙救鹤城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记得这是你们御兽宗自己的事?”她气得要死,忍不住重重唾了一口,“不要脸!我呸!”

    被小辈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毫不留情地唾骂,御兽宗长老一张脸瞬间又青又白又红。

    “恢复了!恢复了!!!”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大声喊道。

    “鹤仙真的恢复了!”

    天空中,几只血鹤羽毛褪去猩红,它们从鹤潮中退出来,绕着鹤城徘徊飞着,鸣声哀凄。

    人群骤然一静,又骤然沸腾。

    解开血契的几名御兽宗弟子大声喊它们的名字,眼眶通红。

    御兽宗长老脸色一变。

    “长老,”一位穿着青圭色祝衣的祝师走出人群,双膝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面,“请解开鹤城与仙鹤的血誓主契!”

    “请长老解开主契!”

    “请长老解契!”

    “……”

    御兽宗长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你、你们……”

    久居高位这么多年,驻扎于鹤城的御兽宗长老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城祝印在手,他本该是在场修为最高,实力最强的一个人,就连强弩之末的娄江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这一刻,他竟然感到了畏惧。

    一种无法解释的畏惧。

    一个,两个,三个……御兽宗弟子、城祝司的祝师祝女、鹤城的普通男女老少,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重重磕首。起先还有些稀疏低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大,最后汇聚成如潮的声浪:

    “请长老解契!”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御兽宗长老强自镇定心神,怒声呵斥,“当真信了那个妖祟的胡言乱语不成?!”

    “不是胡言乱语。长老。”祝师抬头,“我们都看到了,血契解开后,鹤仙就恢复了。”

    “蠢货!血誓主契岂是能够随便解的?!鹤城乃是我西洲最大的仙鹤越冬之城,你们知道宗门为了鹤城能够在冰季维持暖冬,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吗?”御兽宗长老死死扣住城祝印,色厉内茬,“一旦解开血誓主契,鹤群随意飞散,你们知道这是对宗门多大的损失!天大的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

    “责任?责任比鹤群的生死更重要?”

    清脆的女声响起。

    鹿萧萧踏过烈火,越过众人,向脸色铁青的御兽宗长老走去。

    “太乙宗的黄毛小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长老冷声。

    “哦,”鹿萧萧自顾自点头,“我怕懂了,对你来说,鹤群的死活确实一点都不重要,一点都比不上你自己的前途。”

    “萧萧!”

    背后的小师弟喊。

    鹿萧萧抬头,朝御兽宗长老露出一个虎牙森白的笑:“那...

    就……

    “只好请您去死了!”

    剑光一闪,少女纵身扑出,火光照出她青涩未退的脸庞。

    她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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