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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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了林望归。

    樊成云就这么坐着,不去协会,也不回琴室。

    直到雨停了,钟应送走了厉劲秋,他才穿过长廊,走进琴馆。

    推开门,就能见到林望归温柔微笑的彩色遗像,还有安静摆放的乐器。

    林望归为遗音雅社付出了一生,尝试复制了不少遗音雅社的乐器。

    真正留下来的作品,除了他的那四张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就只有琴馆里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

    樊成云慢慢踱步过去,伸手拂过秋思琴弦。

    这是林望归的遗作,是他送给钟应的十弦琴,更是他送给樊成云的惊喜。

    秋思琴声清冽,比雅韵更加轻盈。

    林望归不过是一个天赋平庸的斫琴师,却能做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琴。

    他一根一根挑过秋思琴弦,缓缓坐在琴凳上。

    十弦秋思,正好伴着秋日思绪,渐渐回荡于琴馆之内,带起琴师的一片深思。

    樊成云并不会弹十弦琴。

    他不过是随性抚

    弄琴弦,让它们发出悦耳声响。

    不一会儿,室内琴声慢慢消失,归于平静。

    樊成云叹息一声,稍稍侧身,就能抹响旁边那张坐愁。

    坐愁是张九弦琴。

    九根丝弦清泠冷冽,琴身取自老杉木,绝佳良才斫制而成。

    费了林望归不少功夫。

    自古伏羲作琴,舜帝定为五弦,增一弦为文,又增一弦为武,古琴本该是七弦。

    可宋太宗又增两弦君、臣,变为九弦琴——

    君、臣、文、武、礼、乐、正、民、心,弦弦有意,音音动人。

    樊成云就是用这张坐愁,登上法国的音乐舞台,得了个千古遗音的名头。

    然而,他根本不会弹奏九弦琴。

    只不过是学了大名鼎鼎的朱文济,以九弦之中的七弦,奏响一曲《风入松》,故意要引得近在意大利的贝卢,知晓他“樊成云”罢了。

    九弦动七弦,仍是绝世佳音美名远扬。

    他记得,这琴弦上响彻的《高山》,获得法国新闻争先恐后的报道,仿佛真是什么上古绝响,惊艳西方。

    一连十天半月,他忙得只顾得上给林望归发消息,叫助理打电话给宁雪絮询问林望归的病情。

    再回来,就是天人相隔,不复相见。

    “嗡!”

    一声沉闷的响动,樊成云也不爱弹它了。

    坐愁坐愁,这琴没取错名字,更懂了蔡邕的古意。

    要不然,他怎么会坐在这儿随手剔弦,就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樊成云放下那张九弦琴,笑了笑,拿过了那张自己熟悉的七弦琴。

    七弦幽居,尽是欢喜。

    他记得,这琴是在樊林诞生的第一张琴。

    那时樊成云倾尽所有,抵押了别墅、古董,还欠了大把人情,才将这栋原属于沈家的老宅院给买回来。

    僻静偏远,离最近的市场采买也要开车几十分钟。

    但是林望归说,这里好,人杰地灵,山清水秀,适合他练琴,也适合林望归斫琴。

    樊成云掌心抚过深沉红木的漆色,记忆里却是幽居浅色木坯的模样。

    这不是什么好木材,也不过是林望归拿来练手的琴罢了,却是他最喜欢的琴。

    因为,林望归说:“等我试好了这张七弦幽居,我就动手给你做一张更好的七弦琴。”

    樊成云端坐于幽居之前,伸手按弦拂音,旋律流转,即兴猱吟双弦,奏出澄澈清泠之声。

    如今无论他有了多少年岁过百的老琴,还见识过了千年不腐的十弦雅韵。

    在他心中也没有任何一张七弦,能比得过林望归亲手斫制的良琴。

    一曲终了,樊成云尽是笑意。

    幽居幽居,清幽雅致,居于樊林。

    他没有取错名字,林望归也没有斫错琴。

    时至今日,依然是当年的清雅声韵,依然是当年的水榭楼亭。

    樊成云有些想念他自己的琴了,长清声调悠远,短清厚重绵长,长侧辗转哀婉,短侧清澈澄明。

    各有千秋,他爱不释手。

    林望归终日琢磨古琴,寻找良才,确实给他做出了最好的七弦琴。

    这琴一张一张的弄弦,就只剩下一张五弦渌水。

    樊成云没有弹奏它,而是站起来,缓缓坐到稍远一些的椅子里。

    他离渌水很远,离林望归很近。

    沉默许久,樊成云才叹息出声。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日本,为什么要去找宁明志。”

    似乎见到那张五弦琴,他就有说不尽的抱怨,“筑琴没了就没了,我们可以斫制新的。”

    “你看秋思,在小应手上奏响一曲《华歌》。你看坐愁,我这样平庸的古琴演奏者,居然也可以用它,奏响《高山》《流水》。”

    樊成云低低的笑出声,“你是最好的斫琴师,你能做出最好的琴。”

    “你斫制的筑琴,肯定比宁明志带走的十三弦筑更好。”

    他懂林望归对遗音雅社的追求,可他依然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抱怨他的老朋友。

    那**望归早些年斫制的筑琴,十三根银弦绷紧于琴身,小巧玲珑,音色悦耳。

    然而他每每击筑,却说:“这筑,奏不响《猗兰操》啊。”

    什么《猗兰操》《水仙操》,都不过是琴曲罢了。

    筑琴奏不响便奏不响,樊成云从未觉得可惜。

    “小应前几年就会击筑了,他肯定经常演奏《大风歌》《易水歌》给你听。”

    他盯着林望归温柔眉眼,絮絮叨叨的质问道:“你听见了吗?你斫制的琴那么好,为什么要去求他们。”

    求一个老不死的贝卢,求一个老不死的宁明志。

    樊成云记忆中,他们爆发过许多次争吵,唯独渌水斫制而成的时候,他们吵得互不相见。

    他还指着那张五弦琴,愤怒的发誓——

    “你再悄悄去日本,我就把你这破琴砸了!”

    樊成云担心林望归,不愿意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谁知,林望归声音平静,“砸吧。”

    他说:“如果我不去找琴,留着这条命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樊成云依靠在椅子里,五十多岁的人,身体蜷缩萎顿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他视线垂下来,不去看林望归,也不去看渌水。

    盯着旁边空荡的琴桌,兀自出神。

    那是放游春的位置。

    钟应伤了右手指甲,不便弹琴,他就整天抱着游春四处闲逛,坐着就敲琴身琴徽,在轻柔木响之中,弹奏着无弦之音。

    游春是林望归的琴。

    斫制而成的时候,樊成云亲眼见他在漆黑的琴身上认真的点出了白皙的琴徽。

    当初樊成云还很年轻。

    二十来岁,弹琴方面毫无建树,倒是傲慢抬杠尺有所长。

    他撇了撇嘴,说:“人家陶渊明的素琴,可是弦徽不具,没有弦和徽的。”

    “所以这是我的琴。”

    林望归笑着点出十三徽,耐心性子说道,“君子无故不撤琴瑟。我既然不会琴,那就做张无弦素琴。弦在我心上,琴徽在琴身,我心里是有音乐的。”

    “你看。”说着,他放下了工具,端坐于无弦木琴之前,按弦拂弦,似模似样。

    他还微微闭起双眼,悠然自得地笑着说道:“对你弹琴。”

    樊成云听了这句“对你弹琴”,顿时觉得林望归在说“对牛弹琴”,火气马上就大了。

    “我看你才是牛嚼牡丹!”

    林望归也不生气,只是笑,“牛嚼牡丹,煮鹤焚琴,还挺适合我。”

    “成云,我的琴做好了,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樊成云想了想,记得那是一个绿树成荫的灿烂春天。

    林望归的家里逼仄,可以说家徒四壁,像个木匠的工作间而不是斫琴师的琴馆。

    于是他嘲讽的说道:“蔡氏五弄,《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你独占幽居,这房子又小又潮,跟关犯人的囚笼似的,这琴就叫游春吧。”

    游春,梦里游。

    樊成云想到那张游春,就会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脾气不好,说过很多伤人伤心的话。

    林望归一双沉寂的黑

    眸,静静的看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

    钟应像林望归,很像。

    一模一样的沉静内敛,一模一样的天赋出众。

    一模一样的悲天悯人,一模一样的执着坚定。

    他一直害怕自己带不好这个可爱的孩子,时时以林望归的标准要求钟应。

    行事温柔,话语委婉。

    不能冲动,学会隐忍。

    樊成云这么教,自己也这么学。

    但他觉得,自己温柔慈祥并不是因为学会了林望归的脾气,只不过是他老了,心灰意冷,对一切都升不起怒火脾气,唯独想着早点儿完成林望归的遗愿,早点儿去见见林望归。

    他初见林望归的时候,那人差不多快三十了。

    三十而立,成熟稳重,林望归仿佛已经度过了一甲子年岁,无声背负起别人犯下的沉重过错。

    樊成云记得,自己砸开那扇破木门,冲动得像个街头地痞小混混。

    可能他还砸破了林望归的脑袋,害林望归流了些血。

    因为樊成云年少懵懂,只记住了恨。

    误以为,林望归还不叫林望归,他叫——

    “师父!”

    钟应急切的走到琴馆旁,“师父你在吗?”

    “什么事?”

    樊成云从椅子里站起来,回忆烟消云散。

    “外面来了一群人,絮姐在招呼他们,但是、但是……”

    但是,钟应没见过那么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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