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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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楚慕每次这么想,都会勾起笑意。

    远远胜过了他们这些活人的感情。

    没多久,那栋眼熟的公寓就出现在了街道旁边。

    钟应走过去按响门铃,显得比他这个楚家人更积极。

    楚慕站在稍远的地方,仰头去看公寓破旧的墙壁,熟悉的裂缝。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但他已经有十年没能打开这扇门,钥匙都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很快,门开了。

    戈德罗眼睛诧异的看着钟应,还没说话,就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楚慕!”

    楚慕皱着眉,并不打算和姐夫好好打招呼,他正考虑直接推门进去,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小慕回来了?”

    温柔的中文,是他十年来都不曾忘记的腔调。

    楚慕后背紧绷,下意识的想转身逃跑,双脚又死死的钉在原地。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怀。

    他心里演练了千百万次与楚怀的重逢,都不该是他回到家里,听到姐姐期待的呼喊。

    然而,出现在门前的,是一位神色枯槁、宛如五六十岁的苍老女人。

    她头发凌乱,穿着老旧发白的棉质居家服,双目茫然的掠过楚慕,声音低沉的问:“小慕呢?”

    楚慕甚至不敢认这是他的亲姐姐。

    记忆中的楚慕,拥有一头柔顺的黑发,常常描画精致的眉眼,唇色永远沾染着漂亮的淡粉。

    她美丽得如同年轻时候的妈妈,当她穿上东方大地特有的旗袍,又像是旧照片里的外婆郑婉清,浑身萦绕着雨后街巷的温婉明丽,款款走来。

    “姐。”他轻轻的喊,语气里尽是难以置信。

    可惜,那双疲惫茫然的眼睛,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脸上神色全然没有见到亲弟弟一般的激动和快乐。

    “亲爱的,我们进去慢慢聊。”

    戈德罗见状,揽着楚怀,将人往客厅带。

    楚怀一边往里走,一边焦急的说:“我得去找小慕,昨晚他生气跑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担心他。”

    “让他生气吧,他就是一个小孩子。”

    戈德罗的哄骗,如同钟应听过的那样,只字不差。

    “反正他跑出去玩两天就会回来了,周一还要上学呢。”

    他熟练的将妻子带去坐下,给她端水找药,语气轻松的重复着谎话,只不过地方从卧室变为了客厅罢了。

    钟应见楚慕呆愣在门口,低声提醒道:“她三年出过车祸,大脑留下了血块,半年前头痛、记忆减退,又查出了脑瘤。”

    楚慕缓缓挪步,他能听到戈德罗说的每一句话,他更能听清楚怀的回答。

    “妈妈和爸爸出门前特地叮嘱我,要照顾好他。”

    “我不应该和他吵架,一晚上了,他能去哪儿?”

    “外面太危险了,他才十岁,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十岁。

    已经三十岁的楚慕,都快不记得自己十岁跟楚怀吵过架。

    他眼睛盯着痛苦吃药的楚怀,喃喃问:

    “除了血块和脑瘤呢……”

    “没有别的病症,但是血块和脑瘤压迫了神经,记忆区受损。”

    钟应看着他,意识到了楚怀认不出楚慕的原因。

    “所以,她的记忆停留在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的楚怀,只认识十岁的楚慕。

    十岁的男孩子,不会像楚慕一样,长相成熟,穿着邋遢的运动衫,胡子拉碴的懒得去刮,一身烟味。

    也许,他会留着清爽的小平头,也许,他会穿上喜欢的嘻哈装。

    整天活力四射,见到楚怀,便会声调高亢的叫:“姐姐!”

    惹得楚怀心绪柔软。

    记忆能够回溯时间,人生却只能永远向前。

    楚慕走到客厅,站在沙发旁,皱着眉出了声,“姐,我是楚慕。”

    刚才把他当做陌生人的楚怀,眼睛震惊诧异。

    楚怀没有追问,却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戈德罗,你又和你朋友开什么玩笑,今天是愚人节吗?”

    戈德罗摊开手,无辜的坐在妻子身边,“亲爱的,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你必须得听我说——”

    他指了指沙发旁高大的三十岁男人,“他就是楚慕,你的亲弟弟。”

    公寓变得十分安静,楚慕见到楚怀的视线从自己脸上掠过,重新落回了戈德罗身上。

    她脸色发白,病中长期头痛失眠的神色,愈发的痛苦。

    “你头痛了?”戈德罗察言观色,紧张问道。

    楚怀却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是和楚慕打招呼,更不打算回答戈德罗的关心,径直往玄关处走,眼见着就要出门。

    “楚怀!你要去哪儿?”戈德罗赶紧拦住她。

    “我就不该信你的鬼话。”

    她伸手推开戈德罗,“小慕肯定出事了,否则你不会玩这种把戏!你给我让开!”

    “楚怀,他就是楚慕,他就在那儿,你听我说。”

    门口的争执,几乎变成了戈德罗的哀求。

    他心痛的抱着楚怀不肯放手,唯恐妻子跑出去出事。

    “你现在头痛,刚吃了药,你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说着,又妥协般承诺道:“我陪你去找、我陪你去找。”

    楚慕呆愣在原地,他甚至怀疑戈德罗在跟楚怀演戏。

    但是楚怀的担忧、楚怀的痛苦,都不可能作假。

    苍老的容颜就是备受病痛折磨的证据,他能够看得出,此时楚怀皱着眉,忍耐着头痛,依然固执的要去找他。

    楚慕没有预料过这样的情况。

    他想象之中,不过是见到一位病人躺在床里,虚弱的用语言攻击他的良心。

    可楚怀的语言,掷地铿锵。

    她说:“小慕不能出事,他才十岁!”

    没有半句谴责、示弱,却听得楚慕心中酸楚,喉咙哽咽,恨不得过去抓住她的手,认真的告诉她:我不值得你这样。

    忽然,他身边跑过一道人影。

    钟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那把雄蕊琵琶,追了过去。

    “楚怀女士。”

    年轻人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发出的清亮声响,足够吸引楚怀的注意力。

    “您的弟弟,是不是总带着这把琵琶?”

    楚怀抓着戈德罗的手,头痛的折磨令她神情恍惚,但她依然认得那把雄蕊琵琶。

    “这是雄蕊木兰。”

    她推开戈德罗,走到了钟应面前,“为什么小慕的琵琶在你手上?”

    钟应正在考虑编点什么谎话,稳住楚怀。

    却横空一声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因为你的弟弟,说他不敢回来,怕你生气。”

    楚慕说着,走到了钟应旁边。

    他红着眼眶,勾起自嘲笑意,拿过了那把十年未见的雄蕊琵琶。

    “他叫我们来看看你,等你不生气了,他就回来了。”

    楚怀枯槁的容颜,焕发出一丝丝光亮。

    “我不会生他气。”她盯着那把琵琶,出神般低语,“我是姐姐,我得照顾好他……”

    楚慕坐在沙发边缘,垂眸调试着手上生疏的琵琶弦。

    他横抱着浅棕的琵琶,随着记忆中熟悉的指法,轻轻拨响了印刻在灵魂里的旋律。

    钟应站在那儿,听得琴弦阵阵颤动,琵琶伴随着楚慕僵硬的手指,磕磕绊绊的发出了独特的音调。

    那不算什么流畅的乐曲,更谈不上悦耳动听。

    可是这缺少了关键的泛音、吟音的曲调,落入了钟应耳中,唤醒了清晰的记忆。

    楚慕弹奏的是《木兰辞》。

    由楚书铭、郑婉清整理改谱,原原本本记录于遗音雅社,没有受到现代指法影响,最初的《木兰辞》——

    他的指法僵硬,

    转音按品都得看着琵琶弦。

    但他弹奏的曲调,悠长深远,倾注了近三十年的感情,一声声,完整的演奏着他这一生最为熟悉的琵琶曲。

    指尖双挑抚飞,便得“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再是弹挑勾抹,就奏“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楚慕的记忆一点一点在《木兰辞》里复苏。

    姐姐的二十三岁,正是楚慕难以忘记的童年。

    那时候他才十岁,喜欢姐姐胜过妈妈,因为姐姐会带他去滑雪、会带他去多瑙河。

    还会和他一起弹奏好听的琵琶曲。

    楚慕从小学的南琶,横着弹奏雄蕊琵琶。

    有一次与楚怀合奏,他便像姐姐一样,竖着抱起琵琶,要奏属于他那段《木兰辞》。

    他说:“为什么我的琵琶弹法跟你不一样?”

    他眼睛闪着亮光,只觉得竖弹琵琶的楚怀姿势漂亮。

    “姐姐,我想跟你一样。”

    公寓里断断续续的旋律,终于落下了最后的尾声。

    楚慕抱着雄蕊琵琶,赧然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我连《木兰辞》都弹不好了。”

    一抬头,却见楚怀直愣愣的看他,脸上尽是眼泪,流个不停。

    “小慕……”

    楚怀哭得伤心,仿佛所有丢失的记忆回笼。

    她捂住脸颊,伴随着失去母亲的痛苦、与亲弟弟决裂的悲伤,低声嚎道:

    “这是只有小慕和我会弹的《木兰辞》。”

    楚慕的眼睛通红,放下了琵琶,抬手推开戈德罗。

    他揽着楚怀坐回沙发,拿着纸巾帮楚怀擦拭流不尽的眼泪。

    楚怀苍老了几十岁,再也不是他记忆里的年轻优雅。

    白发、皱纹、药味。

    楚怀不过四十二岁,已经和楚慕记忆中去世时的楚芝雅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痛苦。

    一模一样的憔悴。

    一模一样的担心着他。

    楚慕终于意识到自己迟迟不敢回家的理由。

    因为他的姐姐,越来越像妈妈。

    他听着楚怀止不住的啜泣声,默默涌上泪水。

    “姐,你不要再为我担心了,我都三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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