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2/2)
厉劲秋和钟应正在等弗利斯交出琵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质问,所有人都回过了头,盯着气急败坏的钢琴家。
连君安显然求助错了对象,他居然还在给自己补刀,“你知道我可以一个人完成两首曲子的演奏!”
“对不起,我不知道。”
厉劲秋的残忍,从来不会看场合,“我甚至想问,你到底懂不懂钢琴?”
一句话足够点燃钢琴家的怒火。
“你什么意思?”
他和厉劲秋不熟,团长始终保证他的弹奏,完全符合这位天才作曲家的期待。
却没想到,会直面攻击。
“我没什么意思。”
厉劲秋懒得回答他,虽然想抬出钟应,对他一阵批判,又本能的觉得,不能借钟应去得罪别人。
于是,他委婉的说:“只不过觉得你的钢琴很没有意思。”
始终受到赞誉和追捧的连君安,满脸震惊。
他七岁登台首演,十五年间“天才”“小贝多芬”“莫扎特在世”的称号,不绝于耳,即使是来到维也纳,他依然是最好的钢琴家。
然而,作曲家对他不屑一顾,连身边音乐协会的乐评人都安慰道:“安,你确实是最好的钢琴家,但这次的两首曲子,并不适合钢琴弹奏,所以……”
“厉劲秋特地谱写的曲子,怎么可能不适合钢琴!”
连君安不是傻子,他听得出评委话语中的安慰,可他不需要安慰。
“别说厉劲秋的曲子,就算是艺术乐团的曲子,也适合钢琴!”
他说完,愤怒的往舞台上去。
漆黑昂贵的施坦威安静矗立于台上,似乎琴键还留着他刚才演奏的温度。
连君安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要做什么。
因为,钢琴会让他们知道!
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钢琴家,愤怒按键,响起的旋律熟悉又陌生。
他演奏的是《同舟共济》。
宏伟庄严的前奏,泛起了独特回声,激得在场听众一阵颤栗。
那不是琵琶勾出的恢弘凌冽,而是琴键敲击出的坚硬铿锵。
瞬间,碧空如洗的天际,飘走了温和的白云,露出了炽热的烈阳。
连君安的演奏,在本该温柔的地方,升起尖锐的刀枪。
在本该沉寂的地方,落出魔鬼的颤抖。
钟应站在台下,听着自己作曲的音乐,变成了钢琴清脆流畅的琴键,却差点找不到应该在钢琴上出现的乐思。
因为他的琴声里没有感情。
流畅的旋律演奏出来的不是演奏者对死难者的怀念,不是对未来和平的展望,不是战火之中苦难人民同舟共济并肩前行的伟大。
而
是技巧。
无论是超高难度的颤音,还是他擅自炫技加入的三整音这样魔鬼的音程,都让钟应感到诧异和抗拒。
钟应不懂得什么深奥的乐理,他只觉得,连君安弹奏的曲子非常陌生。
如果说厉劲秋一直强调自己钢琴很烂,那么在钟应听来,连君安甚至不如厉劲秋。
全场都震撼于连君浩独特的演奏技巧之中。
评委们的耳朵,经历了另外一种独特的《同舟共济》,在更为强烈的战争里,饱受摧残和折磨。
连君安的技巧,无疑是最好的。
他绷直了小臂,沉浸在疯狂的演绎里,随着音符晃动着身体,倾注了毕生功力。
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似乎全都被他同时奏响。
整个音乐大厅都回荡着他创造的天罗地网,没有人可以挪动半步,逃出生天。
一首曲毕,连君安十指滑过钢琴,奏出了缓和的尾声。
他站起来致意,争锋相对的强调道:“秋,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钢琴家!”
厉劲秋皱着眉站在那里,终于从折磨中活了过来。
他发誓,如果连君安弹的是电子钢琴,他肯定是抬手拉闸限电让对方快滚的第一人。
可惜,连君安丝毫没有意识到厉劲秋的排斥,见他迟迟不说话,顿时得意起来。
“我是最适合演奏《凝视星空》和《同舟共济》的人。”
厉劲秋感受到极大的冒犯。
他冷言回答:“就算地球上的钢琴家都死光了,我也不会选你。”
他宁愿自己弹!
连君安显然低估了厉劲秋说真话的杀伤力。
他面红耳赤,从未遭受过这样的羞辱。
“什么?”
厉劲秋双手环抱,紧紧盯着钢琴,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团长坚持不肯换掉你,今天也不该让你演奏《凝视星空》。你没发现,我只来过一次排练吗?因为,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把钢琴部分完全删掉,免得污染听众的耳朵。”
他唯恐这人受刺激一般,好言好语的劝解道:“不要再弹了,连先生,不要让我恨上钢琴。”
音乐协会永远都想为厉劲秋无声鼓掌。
再尖酸刻薄的乐评人,跟这位天才作曲家一比,都变得如此的温柔克制。
维也纳之春的团长面上无光,赶紧低声说道:“安,这只是一次纪念音乐会,你没必要这样。”
“来吧,孩子,你依然是我心里最好的演奏者。”
团长如斯温柔。
连君安更受打击,他凭借着实力站在舞台,却被厉劲秋弄得好像一个关系户,在乐团里赖着不走。
他无法承认这样的事实。
连君安一身骄傲,顺风顺水,还没在傲慢的作曲家身上遭受如此侮辱。
即使厉劲秋让他不要再弹钢琴,连君安也坐回了琴前。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倚仗、唯一的武器,他需要更加深邃、悲伤、充满希望的曲调,去挽回残酷作曲家的心。
连君安坐在钢琴前沉默许久,终于,他重新抬起了双手。
厉劲秋马上皱起眉,捂住了耳朵。
他发誓,这家伙再来一次三整音的魔鬼音乐或者三重颤音,他这辈子就永远不写钢琴声部,让钢琴见鬼去吧!
然而,连君安的按键柔和、低沉,琴键传出来的乐曲独特。
哪怕是指缝间泄露的朦胧音调,都引得厉劲秋诧异仰视,对连君安大为改观。
这是一首独特的音乐。
陌生的、动人心弦的声音,从第一个琴键按下,就慑住了所有人的心魄。
它悲伤、低沉、凄婉。
又
阳光、乐观、积极。
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得胸口沉闷如阴天雨后,又眼前豁然似正午骄阳。
不止是音乐协会、作曲家,连钟应都视线诧异,盯紧了连君安每一次按键。
那些跳跃在琴键上的音符,好像天生具有灵性,始终缠绕着连君安的指尖,为他编织出了一首举世无双的乐曲。
你不能说它悲伤,也不能说它积极。
它跳出了音乐的一切定义,虏获了所有人的心。
连君安平静弹完。
琴声刚刚消失,就传来了厉劲秋惊喜的声音。
“它叫什么?”
连君安转头,满意见到作曲家的专注。
他礼貌的回答道:“它没有名字,是我即兴演奏的曲子。”
“秋,也许我的钢琴存在一点点缺憾,但我可以练习。像即兴演奏一样,发挥出我的优势。”
厉劲秋沉默犹豫。
他甚至觉得,让钟应弹奏钢琴都比连君安弹得好,又实在是舍不得刚才那段即兴演奏。
它太美了,美得和钟应的作曲恰如其分。
逝者的凄凉与生者的希望,都凝练在了短小的即兴之中,还藏着他暂时没有领会到的深意。
厉劲秋还没说话,钟应却动了。
他顾不得师父平日严肃的叮嘱,遵从内心的走上舞台,站在距离钢琴一步之遥,声音清晰又坚定。
“这不是你的曲子。”
钟应能够感受到连君安技巧与曲子情感的割裂,“它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