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2/2)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合长途跋涉。”

    “你们两个都是从外边来的。”

    少年来了兴致,嘴角一咧,看一眼楚筝所在的方向:“喂,你,你家乡是哪儿的?”

    “……皇城。”

    她开口,嗓音已然与少年相差不大,只是更清凌几分:“我也没出过皇城。”

    太子露出极为嫌弃的神色。

    “皇城以外,的确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观。”

    周远温

    声笑笑:“诸国亦有与众不同的景象,例如月燕的沙漠绿洲,秦越的山水如画,閻关一年一度的洪潮……若有机会,我能带二位前去转转。”

    楚筝本是沉默不语的。

    她习惯了安静无言,此时却忽然抬起头:“真的?”

    青年一怔,在与她对视的瞬间弯起眉眼:“自然。在下从不会对姑娘说谎。”

    太子又是一阵意味不明的冷哼。

    她听不出其中蕴藏的意思,静静看向少年眼睛:“那都是很好的地方,你不想去吗?”

    对方还没做出应答,画面又是一转。

    谢镜辞见到连绵不绝的火光,身侧哀嚎阵阵,求救声此起彼伏。

    战火连天,这是楚幽国破的日子。

    瘦弱的少女站在房间里,周围是迎面而来的众多侍从。他们要将她接去东宫,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陛下已然战死,敌军要见太子。”

    其中一人冷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轮到姑娘回报皇室了。”

    敌军凶残至此,一旦太子现身,将会迎来怎样的下场,答案昭然若揭。

    好在楚筝是个完美的替身。

    相貌身形样样相符,甚至因为没有情根,从不会感到恐惧与踌躇。这个计划完美无缺,只需要让她在城门拖上一段时间,真正的太子就能得到逃亡的机会,如他所说过的那样,带着金银珠宝重获新生。

    她没说话,无比乖顺地向前,迈出房门时,被阳光刺得眯起双眼。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身侧突然袭来一道疾风。

    突变来得毫无预兆,当黑衣青年杀进重围,漫天火光里,响起几声不敢置信的尖啸。

    正如谢镜辞所想,在千钧一发之际,周远出现在了楚筝身侧。

    身为太子贴身侍卫,他动作又快又狠,长剑疾舞,击得对手节节败退,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喊叫与惊呼,周远并不在意,将瘦小的少女扛在肩头,迅速离开。

    谢镜辞与裴渡紧随其后。

    带走替身,无异于与整个皇宫相抗、置太子于死地。皇城破落至此,宫中亦是乱作一团,青年在乱箭与火光中穿行,塞给楚筝一张信纸。

    这封信,那缕神识曾对他们二人说起过。

    那时杀机四伏、九死一生,她刚一打开,就因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阵颠簸,将它掉落在皇宫之中,只不过匆匆一瞥,没看清信上的内容。

    谢镜辞想不通。

    既然进入识海之后,他们的的确确滞留在这段记忆,那按理来说,云水散仙的心魔应该正是诞生于此。

    要想勘破心魔,必须解开心结。

    ——可她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从头到尾,除了如今的国变,这个故事始终没有太大起伏。

    周远出于放血的愧疚,每月悄悄为她送上甜点;向她承诺将来的山水之游,也在国破之际挺身而出,将她带出皇城,得以存活。

    这理应是最好的结局,就连在此之后,楚筝修成散仙,而周远身为凡人,亦是活到了八十多岁。若说在整个故事里,有谁的下场不那么尽如人意——

    谢镜辞

    的胸口被轰然一敲。

    太子死了。

    一旦楚筝离开,前去城门面见敌军的,必然只剩下太子一个。

    如果说云水散仙的心魔来源于周远,这个故事的逻辑其实很奇怪。

    按照之前的推测,楚筝也许会对周远心存感激,后者却没有理由舍命救她。

    他们没说过太多话,彼此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以楚筝的性子,理应不可能因为几句道歉、几块点心,就生出难以舒解的心魔;而在周远看来,一个冷漠疏离、毫无干系的小姑娘,也不值得让他拿命去帮。

    他们如同两条遥远的平行线,之所以能产生交集,全因中间横了一座桥梁。

    谢镜辞脑中嗡嗡作响。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么多的记忆纷繁复杂,被楚筝仔仔细细藏在识海深处,即便过了千百年,仍旧清晰又鲜活。

    除了她和周远,在无数变幻的场景里,还有着另一道影子。

    一道冷漠寡言、总是阴恻恻板着脸的影子。

    箭雨纷飞,周远被刺穿小腿,闷哼一声,踉跄摔下长阶。

    少女手中的信纸随风远去,匆匆一瞥,没来得及看清内容,目光却认出了笔迹的主人。

    “我们已经离开皇城。”

    周远竭力起身,将她重新抱起,没注意到楚筝怔然的神色:“姑娘,你再坚持片刻。”

    识海中出现了间歇性的晃动。

    谢镜辞似乎有些明白了,究竟什么才是云水散仙心魔的源头。

    记忆四涌,天空碎开杂乱不堪的纹路,一瞬间虚实相接,她凝神汇聚灵力,引出一道清风。

    被吹落的纸页,重新回到少女身边。

    火光大作,不知是谁在远处发出癫狂的尖笑,如同利刃刺破血色,旋即便是无尽厮杀。

    楚筝伸手,将信纸捏在指尖。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然后在某一刻,突然挣脱了青年的束缚,于摔倒在地的同时迅速起身,向着另一处方向狂奔。

    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缓缓凝结,汇成半透明的镜像,浮现在半空。

    那张染了血的信纸上,尽是与她一模一样的字迹,下笔很轻,认认真真地写:

    [有件事一直想向你道歉。

    还记得你头一回给我放血吗?我不信那老道的妖言惑众,也不想见你难受,于是佯装成厌恶至极的模样,把盛了血的碗摔在地上。

    我本以为极力抗拒,他们便会彻底放弃放血一事,没想到又让你疼了第二遭。

    对不起。]

    一面镜片碎开。

    多年后的归元仙府里,已然参悟仙道的女修静立于殿前,注视着一个个傀儡的喜怒哀乐。

    此时已演到大军压境,火光滔天,苍白阴鸷的少年傀儡唤来身边暗卫,手中是沉甸甸的包裹,装满金银首饰:“周远,把她带过来。”

    “不对。”

    剧情被骤然打断,无言的观众终于开口。

    女修神色淡淡,语气却极为固执,一字一

    顿告诉他:“你应该放她走。”

    傀儡浮现起困惑的神色:“一旦把她放走,我不就没命了吗?”

    云水散仙沉默许久。

    在火光尽散的须臾,她不知第多少次说出那两个字:“重来。”

    于是一切变成起初的模样,宫阙高高,旭日朗朗,瘦削苍白的男孩坐于亭中,听闻脚步声响,懒洋洋抬起头。

    “你就是他们给我找来的替身?”

    他语气冷淡,说话时轻咳一声,把跟前的女孩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语气是一贯的居高临下:“叫什么名字?”

    女孩乖顺应答:“江寒笑。”

    “不是这个。”

    他有些不耐烦:“‘江寒笑’是我的名字。在这之前,你叫什么?”

    代表女孩的傀儡出现了极为短暂的迟疑,仍是面无表情地应他:“楚筝。”

    “楚筝,琴筝的‘筝’?”

    病弱的太子眸色沉沉,见她点头,忽地露了笑:“不错的名字,将来好好记住,可别忘记了。”

    在千年后的归元仙府,那一缕残魂初初与外人相见,开口时神情淡漠,轻声告诉他们:“我凡俗名为‘楚筝’,琴筝的筝,如此称呼便是。”

    原来她真的一直没有忘记。

    哪怕没有了记忆,某些东西,还是会固执留在心头。

    [我用了好多宝贝,才说服周远带你离开。逃离皇宫之后,就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吧。

    月燕的沙漠绿洲,秦越的山水如画,閻关一年一度的洪潮,你说过,那都是很好的地方。]

    又一面镜子轰然碎裂。

    在置身于书房的夜里,听罢周远一番言论,她好奇问那冷漠的少年太子:“你不想去吗?”

    他没有回答。

    他定是知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

    江寒笑也从没骗过她。

    瘦小的少女奔行于烈焰之中,火势汹汹,映亮逐一坍塌的宫廷楼阁。

    在血色的残阳里,她与一个又一个仓皇逃命的人们擦肩而过,如同逆流的鱼。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人。

    不会哭也不会笑,年纪轻轻,总会语出惊人,问一些诸如“情为何物”的蠢话。

    不过,倘若你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便来楚幽国故地同我说说吧。

    我这辈子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你只需摆上一碟桃花糕,若有清风徐过,其中一缕,便是我了。

    我送你的桃花糕,味道还不赖吧。]

    踏踏脚步终于停下,她立于漫天火光之下,喘息着抬头,因被周远盖了层披风,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宫墙深深,有道影子走上城墙。

    黑压压的敌军里,传来一道粗犷男音:“何人?”

    那个人幼稚又孤僻,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

    他们的关系也称不上亲近,偶尔坐在一起念书,楚筝见他发呆,便也跟着发呆,看着天边雪花一片片落下来。

    她看见江寒笑低头,瞳孔是一如既往&#3

    0340;阴沉幽暗,身形孱弱不堪。

    他拔剑出鞘,稳声答:“楚幽国太子。”

    剑光映亮少年苍白的面庞。

    他一定是认出了她,目光沉甸甸下坠,与城墙下的女孩四目相望。

    这是个相隔了数千年的对视。

    当她记忆里的少年模样褪色泛黄,沦为一段无法触及的久远回忆,楚筝终于能望见他的眼睛。

    江寒笑朝她轻轻笑了一下。

    就像在对她说,往更远的方向去吧。

    八百二十五年,楚幽国破。

    太子以身殉国,拔剑自刎于城楼,当夜血光吞天,哀风不绝。

    识海开始了更为猛烈的震颤,无数镜面聚了又散,溢出冷冽寒光。

    周围的所有景象都在逐渐模糊,谢镜辞一步步向她靠近,眸光微沉:“你早就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吗?”

    她顿了顿,继而又道:“从你拼命想找到答案的那一刻起,谜题就已经被解开了。”

    云水散仙想了那么多年,始终无法明白,为何江寒笑会放任她离开。

    正如那缕神识怎么也想不透,当初身边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傀儡,在慌不择路之际,它为何会不带丝毫犹豫,径直撞进角落里的少年傀儡中。

    一切早已暗暗下好了注脚,只可惜无人察觉。

    在噼啪火声里,城墙下的少女终于回头。

    她一直沉默不语,因而直到转身的那一瞬,谢镜辞才恍然发现,楚筝早已泪流满面。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