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第六十四章 月笼山海关(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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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百花深处住了一日,夜里,凌晨四点多,两个人影徒步到古北口关内。

    何家车过于打眼,何未没让轿车接近长城。

    谢骛清自黄包车上,借月色,仰头看古北口的城墙。

    数个月前,这里曾是长城抗战最激烈的前沿阵地。被飞机轰炸过的城墙,残缺不全,碎石砂砾滚落堆积,清冷苍白的月色里,能见没有墓碑的小坟包。望不到头。

    “古北口的战事最惨烈,”她指一个方位,“当时日军攻上来,有一只七人小队没联络上,没接到撤退命令。对着飞机和重型炮的轰炸,七个人守到最后,弹尽粮绝,以肉搏战迎敌,全都牺牲在高地上了。”

    如果没有不抵抗的命令,有如此将士,根本不会丢掉关外三省和热河。

    “郑渡可以瞑目了。”谢骛清低声说。

    并不是所有军人都懦弱胆怯。只这一点,便可告慰关外英灵。

    谢骛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粗布包裹的小东西。

    他半蹲下身子,扯开上头针线连接的地方,打开,仍是个油布包。再展开,层层保护下的竟是一抔土。他均匀地将土洒到碎石上。

    “我一位同僚,”他轻声说,“哈尔滨人。他说,不必葬回故乡,到我能到的最北之地。”

    他拿起一块石头,压住布包。

    谢骛清遥望破碎的城墙,沉默许久,不再发一言,沿来路而归。轰炸过的焦土地,黑黄不一,深色碎石被炸弹烧过,仿佛透着血的色泽,留下了那场抗战的最后痕迹。

    “郑渡的姐姐,”他坐入轿车,“这两天到北平。”

    “她说,弟弟有件西装在你这儿,想取回去,”谢骛清轻声又道,“一同安葬。”

    “须我帮忙入关吗?”

    谢骛清轻摇头:“她有自己的方式,这次到北平,她想亲自同你商议一桩事。”

    他不愿多言,何未猜想,总有不方便说的地方,没多追问。

    幼时她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年纪渐长,知晓凡人皆有不可言说的事。或是时机不对,或有所顾虑,她隐约觉得,谢骛清不肯说到底,怕和自己有关。

    入北平时,晨光微现。何未嘱司机绕路到安定门。

    城门洞口,自南来的骆驼队,扛着粗糙破旧的麻布袋子,如一道微型游动的长城,绵延不绝。轿车停于城门旁。

    何未原想说,这次回来,下车看一眼安定门。

    她瞥见谢骛清侧脸神色肃穆,沿着她的视线往城门牌上瞧。洋洋洒洒三个大字:安定门。

    何未唇微启,手背被谢骛清攥住。

    少时,他手指修长,掌心皮肤细腻,除却因常年扣动扳机而养出来的食指老茧,再无其他岁月和战场痕迹。这次回来不一样了。谢骛清的掌心像被砂纸打磨过,粗糙滚烫。

    “走吧。”他说。

    江河沦陷,他没颜面下车走这道安定门。

    何未和谢骛清归家。她将西院儿的书房让给他。

    大书房的眠鹤熏炉挪到此处。半人高的仙鹤单脚立在那儿,鹤口飘出一阵阵的香,像过去的何二府。差别是人,坐于香雾里的人不再是二叔,而是他。

    谢骛清下为西裤,上着白衬衫,仰躺在床上。长途奔波北上,没睡踏实过,躺到她的八步床里,倦意上涌,没等她来,便熟睡了。

    何未进了房门,揿灭了灯,怕吵醒他,在八步床下绕了两步,决定去西次间。

    她朝外走,房门被一双小手推开。

    斯年悄悄自门缝往里瞅,逗笑了她。何未轻手轻脚拉开门,对她向外挥挥手,斯年马上后退两步,穿着小拖鞋,没留神,向后一个趔趄,被何未搂住。

    她弯腰下来,轻声问:“来找我啊?”

    斯年抿嘴笑,点点头,旋即瞄房门。

    何未反手,拉拢那扇门。

    “少将军累了?”斯年耳语问她。

    “嗯。”她笑。

    “我在这里,好吗?”斯年指西次间的卧榻。

    何未颔首,牵她的手,一对母女上了卧榻。斯年穿着短袖的棉布小衫和长裤,盘着腿,和同样姿势的何未面对面。她笑,何未也笑。

    “他要睡多久?还走吗?今日走吗?我下学回来能见吗?”问题一个追着一个,斯年带着期待,懂事地又说,“急着走的话,没关系的,下次回来再说。”

    何未低声道:“不走。”

    斯年拉起何未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头,闷头笑。

    “一会儿他醒了,去叫声爸爸。”何未轻声道。

    斯年抬头,眼睛盯着她。何未笑着,轻点头,权作应允。新笔趣阁

    “要惹麻烦,”斯年压制着祈盼,摇头,“不要。”

    “叫吧。”何未道。

    说完,她又道:“他没听人叫过爸爸,让他听两句。”

    斯年终是安心,开心点头。

    “少将军来,看我们的?”斯年问。

    何未轻声道:“北上,抗日。”

    斯年惊讶,小脸上神情几变。长城抗战前,小姑娘对抵抗外敌信心满满,历经那数个月的北平乱局,见到撤下来的部队,挤满医院的伤兵、学生和民兵团的人,她对战争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对亲人的爱护,激起了孩童对死亡的恐惧心。

    “在……长城吗?”

    “不,”她摇头,“出关。”

    “小召叔叔说……”斯年犹犹豫豫地轻声道,“他们的兵一次比一次用得多,上次四十万,这次调了一百万人……打红军的十万。”凶险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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