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二十三章 白日见烽火(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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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脸埋在棉被里,闭上眼就是谢骛清。他浴在月光里的侧面像画出来的,很深的双眼皮折痕……挺直的鼻梁往下,鼻尖微微勾下来……

    有人隔着锦被拍她,她一翻身见是婶婶,婶婶凑过来,耳语:“召应恪来了。”

    茶室内,谢骛清已挑帘走入。

    “谢少将军。”召应恪立在客厅里,对他微颔首。

    谢骛清轻点头:“此处我不是主人,无须多礼。”

    他让副官守在外头,和召应恪面对面落座,如同一旁屏风上的猛虎与山石。

    谢骛清看着对面的人:“不知召公子见我,是为何事?”

    “私事,”召应恪说,“为了未未。”

    谢骛清沉默着,望着他。

    “本来不想打扰少将军,但在这几天刚得知谢卿淮便是谢骛清,想来私下见一面,”召应恪慎重问他,“不知少将军可认识何汝先?”

    “未未的哥哥。”谢骛清直接答。

    “我和他是生死之交,当年在那一场灾难来时,我曾听他提到过谢卿淮这个名字,”召应恪说,“当年为了救南洋的华侨,汝先曾求助一位在云贵的爱国将领,就是少将军。”

    他并不是问句,谢骛清也没有回答,算默认了。

    “我把未未从南洋带回北京,汝先却死在了南洋……”召应恪长久地停住,回忆过去,“而那些侨民和工人因为有少将军护着,平安回到故土。这一切是不是今日我不挑明,少将军就不会再提起?”

    召应恪说完,又道:“我曾试探过未未,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她?”

    有这一层关系,追求何未再容易不过,谢骛清却半个字没说。

    谢骛清在长久的静默后,回答他:“我与何汝先并无深交,只往来过两封电报,除了沟通船期和应允配合,再无其它。我因何家航运相信他,他因反袁而相信我,仅此而已。”

    他接着道:“召公子在做军阀幕僚前,对各省战事的了解恐怕只浮于报纸文章。而我每一天都面对这些,杀敌、救人,护送民众平安抵达故乡,这是我一个军人应当做的,不值一提。更何况在此事上,未未的哥哥失去了生命,这是她的痛处,我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重提她的伤心事。”

    那年有电报来找,求助说南洋出了事,在那边的侨民和工人有危险。谢山海的名字在反袁战场上太出名,他怕出海麻烦,便以谢卿淮回电,应下此事……他乔装成平民,带亲信去了南洋。那时谢卿淮没上过战场,是他初次用这个名字,在南洋自然无人知晓他是谁,做过什么,这本该是一桩埋在过去的陈年往事。

    室内陷入良久的安静。

    “将军到南洋……可曾见到了汝先?”

    谢骛清轻摇头:“我到时,何汝先先生已为国捐躯了。”

    今日烧的是龙涎香。恰是结于海上的香料,让人想到南洋潮湿的海风。

    何未急匆匆一进茶室,静得出奇。

    猫儿蹲在谢骛清身旁的空椅子上,他手指在猫的背上抚过,猫儿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喉音。另一边是久未见面的召应恪。

    “睡得还好?”谢骛清问,伸手给她。

    “嗯。”何未轻轻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到猫儿的那把空椅子上,将猫抱到怀里。被他问得倒像他是主,自己是客。

    “你几点醒的?”她轻声耳语。

    他笑,在她耳边说:“比二小姐早。”

    两人这氛围像极了新婚燕尔。

    召应恪坐在对面,像和他们隔着一整条天津海河。

    何未和九叔、婶婶打了招呼,和谢骛清离开九叔家。

    “如果你还有时间,我想带你见个长辈,”她坐到他的车里,低声说,“他一直想认识你,只是没机会。”

    谢骛清看时间来得及,跟着她去了法租界。

    哥哥的老师住在租界里一个不起眼的街道上,楼门里有铁栅栏,还有个看守。她说要见姓晋的人家。看守上去问,没多会儿下来给他们打开铁门,硬邦邦提醒她晚七点锁门,务必下来。因张作霖带着军队入关,驻扎在天津,租界最近看管都严了。

    晋老见她来十分高兴,打量跟在何未身后的青年将领:“这位是谢家的小将军吧?”

    也就是这种年纪的人,会叫“小将军”。她听得暗笑。

    晋老的一个侄女在此处照顾他,为几人泡了茶,便将客房门关上,让他们谈正事。

    晋老深叹口气,瞧着谢骛清说:“你们也该收到消息了,临时政府已做了《外崇国信宣言》,表示尊重各国在华的既得利益。你们提出的主张是没有结果的。”

    谢骛清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晋老接着道:“我就是为了避开和谈,才来天津养病的。你们这些年在南方,坚持得十分辛苦,我不想再成为压到你们身上的一棵稻草。”

    谢骛清笑了笑,反过来安抚这位老人:“对这一切我早有准备,老先生不必过于伤感。”

    晋老怅然地笑笑,想到什么,立身而起,出去拿了一个布袋子回来。

    “这是我的一点儿捐助。”

    谢骛清和何未同时意外。

    “老师,您这些是用来养老的……我来就好。”她想阻止。

    晋老摆手:“这是我给小将军的,”他把那个布袋子打开,竟是厚厚的四捆金叶子。这一看便是专程找人融化了打造的。金叶子这种东西最方便携带,薄可折叠,塞在书里或是缝在衣服里都容易。老师攒下这些不容易,竟全拿出来了。

    谢骛清不肯收,晋老说什么都要给:“这一回军阀们打仗啊,你是没见到,他们的空军有多少飞机,他们有钱,还从白俄请了百来个飞行员过来。我看着着急,怕你们吃亏。拿着,小将军,这是我个人的,个人捐助给你们的。”

    晋老说完,拍着谢骛清的手背:“我做了半辈子的外交,除了忍和让,什么都没做到,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头了。等你们赢了军阀,就能再谈废除条约,收回国土。小将军,靠你们了。”

    她鲜少见他向谁行板正军礼。那些军官们每每对他行礼,双腿军靴并在一起,常有啪嗒一声金属碰撞的轻响。眼前的谢骛清双靴并拢,挺直背脊,对这位老人敬了一个有力的军礼。

    他肃容道:“吾辈职责,万死莫辞。”

    这是她初次见他和人谈国事。

    谢骛清的脸在黄昏日光里,被渡上了一层红。他侧脸旁就是那个光源,一个并不刺人目的落日。她想象得出,残阳如血下的战场,他于马上远眺万里青山的样子。

    其实他更像夜里那一轮皎洁,如霜似雪,是个喜好静的人,这样的人偏偏做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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