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元礼模楷, 季彦领袖(2/2)
陈有年闻言,眼晴微微眯起,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最好别是有什麽多馀的想法。」
许孚远摇了摇头:「他还不够格。」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
许孚远伸了个懒腰:「申时行那厮将吏部事全丢给咱们这些微末属官,
也不知在哪里逍遥,实在不当人子,走罢,剩下的事明天再说了。」
说罢,便收拾起东西来。
两人熄灯离衙,浑然没注意那位钦天监监正,何时折返。
皇宫大门一般是酉时落锁,寅时开启。
但自从皇帝搬去西苑后,除了西苑严格禁行,紫禁城的前殿,管束往往不再以往那般严格,时有辅臣加班,晚些落锁的情况。
甚至皇帝若是身体有恙,譬如染了风寒发热之类,辅臣还会特旨留值内阁。
进出则经由每道大门处的侧面。
也就是朱载此刻,跟着魏朝进宫的小门。
不过,两人并未往西苑去,而是直奔内阁。
朱载境性子闷,魏朝为人谨慎,一路上两人也甚少开口交流就这样,一路到了内阁。
两人走到还亮着灯的值房外,先后站定。
魏朝贴近房门,轻声细语:「陛下,奴婢将监正带来了。」
朱载境低着头,也不声。
片刻之后。
屋内一道清朗声音传出:「进。」
魏朝闻言,将门推开作请。
朱载境也没有多馀的话,迈开脚步径直走了进去。
十月初冬,屋内烧着炭火,开着窗户,暖而不闷。
桌案上一堆案卷,文书,略微有些凌乱。
内阁的申时行正拿着笔伏案票拟。
见朱载境进来,抬头颌首示意,而后再度伏案,显得很是忙碌。
朱载境不知道这位群辅,或者说如今事实上的独相在什麽。
不过他也并不关心。
朱载偏过头,目光从申时行身上,挪到了旁侧。
一道挺拔顾长的身影,正负手侧立在窗前。
着海青道袍,腰透犀束带,环佩玄履,发盘玉簪。
夜风吹过,吹动腰间长发,与衣袍下摆齐齐飘动。
惊鸿警过侧脸,正所谓,窗前临风倚,月照白面美少年。
朱载收回目光,低下头行礼:「陛下。」
那道身影终于不再仰望天穹,窥探星辰,
他缓缓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十七岁的脸庞,俊秀乾净,灿然明亮。
朱翊钧矮身扶起行礼的宗室,顺势抓住双手,露齿一笑:「皇叔来了,
朕心中便安了。」
朱载汗毛一竖,即便一年多了,他仍旧有些受不了这侄子的奇怪癖好。
他想挣脱皇帝的大手,却发现纹丝不动。
无奈,只好开门见山:「陛下,今夜彗星突见,钦天监已经拟妥了卜签卦象。」
一边说着,他连连示意自己要伸手从怀中拿文书。
朱翊钧闻言,浑不在意:「小道尔,找皇叔来不是说这个。」
他看了一眼还未忙完的申时行,也没法进入正题,
朱翊钧只好不顾这位皇叔有些红温的脸色,拉着手闲聊起来:「听闻最近有朝臣去找皇叔麻烦?」
说来也得怪皇帝。
早育是皇帝的职业美德,自己有所欠缺,自然免不得引发职场纷争。
这麻烦不仅应在他弟弟身上。
连这位进京搞科研的皇叔,路过时都得挨上一拳。
朱载境听到皇帝这话,不知道回想起什麽,脸色突然复现些许恼怒:「正有此事!朝臣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尤其这两个月!」
「礼部诸大绶不顾官体,上门喝骂!说我挑在去年入京,有窥探神器之嫌,劝我早日迷途知返。」
若不是见京城中数学搞得如火如荼,就算求他来也不来!
谁知道还能被这样揣度!
朱载填越说越恼:「通政使倪光荐更是十足小人,托人递了拜帖上门,
我打开之后,发现竟是骂帖,说我涉足朝局纷争,小心身死道消。」
「简直岂有此理!」
「哦!那工部万恭也是宛如土匪,昨日竟然指使他儿子潜入我府欲殴我,幸亏为人发现。」
朱翊钧听着皇叔恼羞不已地如数家珍,心中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他有心同仇敌气替自家皇叔骂上两句,但转念一想,能做出这种举动的,无不是忠臣,一时也骂不出口。
朱翊钧思索半响,最后还是支支吾吾含糊道:「是朕的疏忽,才让皇叔为朝臣所误伤。」
朱载境眼神怪异地看了皇帝一眼。
朱翊钧见状,轻咳一声,安抚道:「再过些时日就好了,皇叔担待一下朱载境还能说什麽。
只好拱手应是,口称皇帝大德。
朱翊钧不欲继续纠缠,便一副正经模样说起正事:「修订历法的事,皇叔进展如何了?」
钦天监官职世袭,本是祖宗成法,二百年下来,早就板结一块了。
他如今能够将监正一职交给朱载填,已经殊为不易了。
若是想说服那帮老顽固,修订历法,就需要专业素养了。
朱载闻言,自信回道:「再等二年,我便能修完《律历融通》与《圣寿万年历》。」
这下朱翊钧倒是有点惊讶了:「这麽快?」」
朱载境沉吟稍许,解释道:「西洋的译本,以及刘学者的功果,对我都颇有帮助。」
朱翊钧恍然。
心中也颇为欣慰。
他正要再说些什麽,馀光见到申时行那边已经搁笔,正在甩动骼膊。
朱翊钧当即中止了话题,直接拽着朱载境走到申时行的桌案旁边。
申时行连忙起身,将手边的一份文书恭谨呈上。
朱翊钧看了一眼这位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满意地拍了拍小申的肩膀。
他从其手里接过文书,转而看向朱载境:「这是今科考取钦天监的一百三十人名录,吏部丶都察院丶内阁,都已经批过了,还要劳烦皇叔走个流程。」
选拔吏员的事,自开科设考以来,到如今都还在完善阶段,流程也往往高配。
当然,怎麽都绕不开本部衙门。
朱载境闻言,才知道皇帝半夜将自己叫入宫,竟然是这种小事,只觉得云里雾里。
他不通政务,没心情细看。
在皇帝关切的目光中,朱载境直接从申时行桌案来拿起笔,挽住衣袖,
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后,又划了一个圈。
朱翊钧与申时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笑意。
老黄牛小申将文书接了回来:「劳烦监正了。」
朱载莫名其妙。
但显然皇帝跟辅臣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朱翊钧含笑攀人:「今日先这样罢,明日还有的忙。」
申时行苦笑一声,揉了揉有些酸痛地手腕,行礼道:「臣先告退了。」
朱载稀里糊涂行了一礼,跟着申时行,一并被带了出去。
两人离去后,又过了好一会儿。
魏朝走了进来,站在皇帝身侧。
朱翊钧起身伸了个懒腰:「魏大伴,今日夜天星示警,朕要反躬自咎。」
『大伴明日一早,去告诉礼部,就说朕早朝前要先步祈南郊,让五品及以上京官早做准备。」
魏朝有些惊讶,皇帝不是对这种天人感应的事,向来之以鼻麽?
怎麽这次当回事了?
来不及多想,魏朝躬身应是:「奴婢记下了。」
朱翊钧自然不会向内臣解释什麽,只随口问着话:「今夜两宫安排侍寝了麽?」
魏朝脱口而出:「回陛下的话,今夜是皇贵妃李娘娘。」
朱翊钧有些无奈:「都说了两个人睡容易着凉,母后怎麽不信呢?」
魏朝赔笑:「陛下能文能武,身体十分健康,又岂会轻易着凉?漫说是两宫,便是奴婢也不信。」
朱翊钧摇了摇头:「走罢。」
说罢,他正要离开内阁,突然想起什麽。
又亲自将两侧的灯笼罩子取下,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他拍了拍矮自己一头的魏朝,煞有介事道:「最近天乾物燥,到处都容易失火,让内廷都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