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金革无避,军旅从权(1/2)
徐文璧听了皇帝的虎狼之言,怔然当场,一时忘了回话。
他回过神来后,身子才后知后觉地一抖:「陛下……」
朱翊钧将方才写好的东西吹了一口,抬手打断了徐文璧:「奏告郊庙社稷,谢咎自责的祭文,朕已经写好了。」
「到时候卿顺带一起烧给列祖列宗,记得提一句是朕亲自写的,也好将朕一番无可奈何的诚恳心意带到。」
说罢,便让蒋克谦将祭文交给徐文璧。
徐文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踌躇不安。
低着头怆然道:「陛下何故如此?」
起初他还以为皇帝是敲打他,不要觊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他正要自辩,自己从未对锦衣卫动过心。
话还没出口的功夫,才知道皇帝竟然是玩真的,连给祖宗认错的祭文都写好了!
哪有火烧自己家的!
朱翊钧抬头看向徐文璧,认真说道:「朕既然让你掌锦衣卫,你就应该在投名状交了之后,再向朕发问。」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文璧神情一滞,默默收敛了方才夸张的神情。
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帝,没想到这位君上说话,竟然这般直来直往,跟私下传的完全不一样。
一旁的蒋克谦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不由感慨万分。
他是自皇帝登基前就一路跟着的。
从当初召见臣下时,特有的拿腔作势,到如今的从容不迫。
变化实在明显。
徐文璧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陛下,臣区区无能庸人,恐难执掌锦衣卫。」
锦衣卫这门差事,别说觊觎了,送上门都嫌烫手。
历任干得好的,难免遭人仇恨,身死破家不过寻常。
没存在感的,往往又被坐实无能,遭皇帝厌弃。
徐文璧祖上开国元勋的出身,使他更懂得富贵闲人是多麽难得,是当真不想接锦衣卫这个摊子。
朱翊钧活动着手腕,摇了摇头,随意道:「徐卿,当初成国公先封三公,后掌锦衣卫,数辞不能。」
「直到去岁才被朕许了他们安然休憩,得以功成身退。」
「如今该你接班了,岂能偏偏让你辞得?」
文臣动辄什麽辞官不就也就算了,勋贵哪来这个权利?
本来勋贵有能耐的人就不多,你徐文璧既然有些才能,不来执掌锦衣卫扬名立万,难道让你窝在国公府玩鹰遛鸟?
想不干就能不干,做梦呢?
徐文璧被皇帝堵得哑然失语,突然想把以前那些传颂皇帝仁德的人脑袋拧下来。
这哪里是仁德?他只看到霸道!
简直一点道理也不讲啊!
只是他实在有些纳闷,怎麽就找上他了。
徐文璧露出苦笑:「陛下钦定臣来接这个班,实让臣惶恐不已。」
好端端一个富贵闲人,怎麽就钦定了锦衣卫都指挥使。
朱翊钧摇了摇头:「因为朕有意扶持勋贵,让汝等活得像样点。」
「自嘉靖中以来,诏裁恩泽世封,天下仅五公存。」
「作奸犯科恶了朕的南京魏国公丶云南黔国公且不论,在京的也只成丶英丶定。」
「如今成国公功成身退,英国公寿数无多,朕不让你接锦衣卫的班,还能找谁呢?朕可没有什麽王府发小。」
总不能说你小子历史上表现不错,上坟兢兢业业吧?
不过朱翊钧口中这个理由,确实也出于真心。
徐文璧听罢,只好认命,皇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实在没理由再推脱。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下拜:「臣愿为社稷,为陛下,肝脑涂地。」
朱翊钧笑了笑:「登基前后束手束脚,不得已才有朱希忠捐躯,往后的局面总归会越来越好,卿就不要挖苦朕了。」
「会让你寿终正寝的。」
徐文璧今年才四十多,不想步了朱希忠的后尘倒是情有可原。
但话还是得说清楚,自己又不是干一件事就献祭一名大臣的邪君。
徐文璧连忙解释:「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朱翊钧摆了摆手,不甚在意:「你是个本分人,朕也没什麽要嘱咐你的,得势后当先要约束家人便是。」
「去寻朱希孝吧,办完差朕再给你走流程。」
徐文璧抬眼看了皇帝一瞬,心中陡然跳出一个念头。
自己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恐怕是要开始了。
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尽量露出感恩的神色,恭谨行了一礼。
而后才缓缓退了出去。
等徐文璧离开后,朱翊钧仰倒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你说,滔天的权势送上门,怎麽个个都不情不愿呢?」
此时殿内只有蒋克谦侍卫左右,却是不明白皇帝是在与自己说话,还是自言自语。
蒋克谦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陛下英明神武。」
朱翊钧看着蒋克谦,意味深长道:「要是朕亲政后,不复你玉田伯的爵位,你恐怕就不是这般言语了,说不得也来勒我脖颈。」
蒋克谦毕竟侍卫皇帝日久,对皇帝性格很是熟悉。
他听了皇帝这番耸人听闻的话后,并未惶恐请罪,反而低声缓道:「陛下,此时四下无人,臣作为外戚之身,斗胆宽慰陛下一句。」
「陛下今日受影响后,略有些沉闷了。」
「实际上,此事未必是有人暗中算计陛下。哪怕退一步说,即便有人算计陛下,也还有如臣等这般,身家性命都系于陛下一身者,正因为我辈占据绝大多数,彼辈才只能在暗黑之中阴暗爬行。」
「方才陛下说到臣身上,那陛下当是明知,臣爵位降序之后,是何等受人冷眼;作为陛下近臣后,又是何等扬眉吐气。」
「陛下复不复臣的爵位,臣都是一样地受尽皇恩,哪里还会怨恨陛下呢?」
「陛下,人心难测虽然不假,但总归还有一份赤子之心的。」
皇帝今日显然是因为起了疑心的缘故,行事多与往常不同。
无论是白日面见陈太后丶李选侍时让近卫内臣留在门外,还是今夜接见徐文璧私下奏对,甚至张宏也不在殿内。
都显示出皇帝内心绝不平静。
正因如此,蒋克谦才难得搬出亲戚的身份,宽慰了一句。
朱翊钧仰着的身子,缓缓坐了起来。
他静静看着蒋克谦,突然摇头失笑:「果然是自家亲戚,表叔教训得对。」
「朕今日确实情绪不大好,被你这麽一说,倒是好多了。」
蒋克谦见皇帝拿辈分打趣,显然是情绪有所开霁。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陛下折煞臣了。」
朱翊钧双手捂在脸上搓了搓,好奇道:「蒋卿这两年看来是读了不少书,言辞谈吐可是大有进步。」
「朕记得当初德平伯李铭去世,张宏一个太监都知道说是故了,你偏偏来句死了,可让朕笑话了好久。」
蒋克谦露出一丝尴尬,解释道:「往年厮混的场所没有读书的用武之地,这两年侍奉陛下,地位水涨船高,好歹要窥探一下门径。」
「再者,这两年编写收录琴谱,与文人雅士多有来往,也算是耳濡目染。」
他以前一个因为作奸犯科而降格的外戚,少有人愿意来往,说话没点场面也就罢了。
可侍奉皇帝左右后,要是还不学无术,那就真是天予不受了。
朱翊钧欣慰点了点头:「记得琴谱编好后,将底稿留给国史馆。」
蒋克谦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而后他又突然提议道:「陛下,臣最近收录了一份失传的古琴曲,曲调婉转细腻,有静心凝神之效,陛下可要听听?」
朱翊钧欣然颔首:「表叔速速取琴,为朕洗耳。」
半晌后。
万寿宫中传出悠扬琴声,如丝如缕,弦歌不绝,令人心旷神怡。
……
正月悄然过去,时间来到了二月初一。
讲官沈鲤以病给假,赐路费表里,命驰驿去。
增补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编修王家屏,值文华殿。
命大学士高仪,礼部尚书马自强,充会试考官;命左春坊左中允范应期,右春坊右赞善许国,充武举考试官。
是日,皇帝丶两宫传谕内阁丶礼部。
咨有李氏,秉性柔嘉,禔身敬慎,蚤以绮质,简侍帝居,鸣佩无违仪,已彰于燕婉。封选侍,锡之诰命,移居万寿宫。
科道丶御史,或以不合祖制谏诤。
不出半日,皇帝御批,以「朕喜欢」驳回。
又命通政司不再收此类谏疏。
同日,礼部尚书马自强丶吏部侍郎温纯丶大理寺卿陈栋等,奏请皇帝,为皇帝选妃。
留中不发。
是夜一更,乾清宫火,大学士张居正丶大学士高仪,夜值内阁。
翌日,百官探慰。
礼部查照嘉靖三十六年四月内三殿灾事例,上请善后。
上召礼部等官至会极门。
司礼监张宏等传奉圣谕,奏告郊庙社稷,谢咎自责,并择吉遣公徐文璧丶侯郭大诚丶驸马许从诚丶伯王学礼恭代秩祀神祗,开具来行,自二月初二为始,着文武百官痛加修省七日。
……
二月初三。
承光殿内,爆发了一场争吵——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一方责备,一方坦然受之。
朱翊钧本该端坐在御案后,居高临下与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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