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春风沉醉(2/2)
张明华终于牵着泰迪犬离开这里。
他一走后，顾今朝就将目光转到远处，玻璃外的窥视目光。
这种对窥视的敏锐，几乎成了末世摸爬滚打的神经直觉。
已经有两日，她都发现一个女人在跟踪她。
跟踪她的女人正是远处在咖啡厅窥视她的人。这个女人身高约一米七六，比她略高一公分。短发，有时戴眼镜，气质凌厉，手中总提个背包，腰间还有配枪。
顾今朝本能感到危险，但又体会不到恶意。对方好像只是在窥视她的日常，并没有做出什么特殊举动。
她有偷偷观察，对方的配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老式左轮手枪，在末世早就没人会再用这种老旧武器。暂时没有威胁。
顾今朝决定找她谈谈，直勾勾隔着玻璃望过去，一步步走近。
但走至转角，她突然看见跟踪者所坐的桌对面，坐着一个熟悉身影。
周嘉和正满腹纠结拿着刀叉，没有心情吃东西，胡乱地划弄着牛排。
他其实从未正经吃过昂贵西餐，也不懂得牛排要几分熟。现在警员对调查的事情无可奉告，一时半会又不好抽身离开，他心中郁闷，便只好开始琢磨这块牛排。
要怎么煎，有这等恰好血水，肉汁丰厚。
他也可以学学，这样，如果阿朝当真喜欢吃西餐，他也可以在家里尝试做一做。
周嘉和不知顾今朝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身世不简单。
正心烦意乱间，Madam陈突然开口提醒：“她看到我们了，正在过来。”
周嘉和一惊，手中刀叉滑落。望向窗外，果然见顾今朝大步流星走过来，面无表情，面色严肃。
他也顾不上这满目餐品，几乎没怎么动口，也不顾失礼，急匆匆对警员道：“抱歉，我先走了。”
随后，他慌忙从椅子间站起，椅子拉开时在安静优雅的餐厅中发出刺耳响声，惊得其他人都看过来。
周嘉和急急忙忙跑出去，在门外与顾今朝汇合。引得餐厅其他人以为是渣男
被门外女仔捉包，窃窃私语。
顾今朝并没有看他，目光挑衅地穿过他身后的透明玻璃，对上跟踪者的眼睛。
陈雪莉只是露出一个标准笑容，不动声色地露出八个洁白牙齿。
她在玻璃对面，声音无法传过来。只能见她嘴唇轻启，顾今朝读懂了她的口型。
“再会，顾小姐。”
陈雪莉将速记本捏在手心，提着皮包，大步离开这间咖啡厅，并未回头。
顾今朝这才看见她离开后，桌上摆着满目琳琅的食物。服务生见这桌的人离开，直接开始收餐。
一盘盘东西，被悉数无情倒入垃圾桶。
顾今朝盯着那张他方才吃饭的桌子，目不转睛，呼吸起伏加剧，面色难看。
见她这模样，明显是生气了。周嘉和几乎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解释：
“不是那样……你刚看到我坐那里，我不是跟别的女仔去单独吃饭……”
顾今朝脸色很差，直勾勾地盯着服务生继续风卷残云般收拾那张餐桌。
而周嘉和方才在桌边，居然没想着将这些东西带出来，就这样跑出来，叫服务生无情收餐！
顾今朝的眼睛几乎发红滴血，这是她控制不住的本能。
她刚才眼睛几乎挪不开那张餐桌，简单一餐竟然摆着那么多的好东西！
她脑子甚至开始出现挥之不去的幻觉，一桌子食物好像都活了，几乎在欢呼跳舞，向她招手。
牛排，披萨，碳烤羊腿、猪肋排、烟熏鹅肝、黑松露……
它们欢呼跳跃，睁大眼睛对她讲：“66号，快来吃我呀。”
这些东西她只知道名字，但从未吃过。也许在繁华旧世界的记忆废墟里，它们曾经短暂存在过。她怎么也想不来了。
顾今朝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朝脑子里翻涌，她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倒进垃圾桶，心里就疼得像是被刺了两刀一样。
她红着眼睛，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肌肉，想像争夺一只死老鼠般，冲动地进去从垃圾桶里，将食物一一抢救出来。
但她的理智还在努力控制自己，不可以，这里已经是新的世界。
数年来食物匮乏和饥肠辘辘带来的痛苦让她几近崩溃。
她几近带着哭腔，双眼发红，声音嘶哑得可怕：“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将那些美好食物，毫不疼惜地倒进垃圾桶里……
周嘉和怎么也没想到，阿朝看到他和别人一起吃饭，会有这么难过的情绪。
一时间，他忘了自己应该欣喜阿朝如此在乎他，只有心疼。
顾今朝知道自己再次汹涌发病，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失去意识。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她的泪腺彻底失控，眼泪就像开了闸口的洪水一般。带着一半委屈、一半不甘，伴随着痛苦的饥饿回忆，夹杂着肠胃里最原始的空虚痛苦，她大口喘气尝试控制情绪。
她几乎喘不上气，手脚也开始变得麻痹。
突然，她整个人浑身肌肉麻到无法控制，她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像是一万只蚂蚁沿着消化道在啃噬她。无比痛苦。
周嘉和连忙蹲下身来将她轻轻抱在怀里，让她的脑袋倚靠着他的胳膊。
他的心都快碎了，轻声温柔又急切地解释：
“阿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不是要一起吃饭，她要调查我们。”
“我担心她要查你户籍，才不敢走，乖乖听训。”
“我还想着若东西好吃了，我便攒钱带你去吃那家餐厅啊。”
“西餐厅啊，好贵的，我都不晓得一份牛排要几钱。”
“我想她点餐，点都点了，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开眼。以后才有勇气带你去见世面。这样你再想吃西餐厅，就不用和……”
“不用和那个张警官约会了。”
他急切又认真，又十分隆重地解释，委屈地将自己一腔心事全数讲出。
顾今朝的眼睛水雾弥漫，透过一层朦胧眼泪望着他。
他的脸颊轮廓模糊，像是由西方印象派油画上的笔触勾勒，荡漾着温和光彩。
她竟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其实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向来与各种人路过，萍水相逢，一同合作度过一段艰难生存时光，再各自走散。
他方才讲的话，叫别人听了都幼稚到可笑。
已经很多年，顾今朝习惯了大家就像各自不同的机器，凑在一起都是各取所需。
当对方有利用价值时就靠近，对方若成了拖累，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还会当场背后捅刀。
周嘉和仍旧在不知疲倦轻柔地哄着她，说着一些罗里吧嗦不着边际的话。
顾今朝其实并未完全听得进，但只觉坚如磐石的心里，有了一点点柔软之处。
她这样发病，是最脆弱的时候。叫他看到了完整的可怖模样。
她能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以前也有过。
那时有其他人看到，她害怕被人趁乱杀死，借着这副红眼抽搐的可怖模样，用尽力气啃咬了一具人类尸体。
那些人举起枪支，四散奔逃，大喊，“66号变异成了丧尸，她感染了！”
她颤颤抖抖躲避飞来的子弹，如行尸走肉一样耷拉着两条无力的胳膊，朝他们大声力竭嘶吼，声带几乎撕裂，她甚至觉得自己也与一个丧尸差不多了。
人人避之不及，疯狂躲避。
她还是坚强活下来了，一直在尸体旁边捱到恢复力气，趁着身上还麻木，徒手取出那些嵌入肌肤的子弹。
她早做好准备，再遇到一次这般发病，也可以这样应对。
可现在，好像完全没必要了。
周嘉和并没有被吓倒，他依然对她一如平常，甚至，更加温柔。
他还在不停地说：“不
要怕，不要怕。()”
“??恏???衟????恏???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今朝感觉泪腺发酸发痛，以前发病流泪时，泪腺明明是不会痛的。
她尝到自己眼泪，竟然也有咸咸滋味，百般交缠。
她轻轻点点头，气息微弱道：“嗯”。
“那你说话算话。”
周嘉和郑重地点点头，忍不住埋下头，将她紧紧抱住。
顾今朝的身子骨很瘦，骨头硌在他胸膛，生硬又深刻的疼。
周嘉和心疼地将她揽在怀里，身子也在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其实很害怕。
他再不懂医学，也不太相信低血糖这种病会这么严重。
在城寨里，有过很多这种故事。某人突然有一天浑身抽搐，随后没救过来，就成了城寨里一具腐烂的尸体，被拉出去草草烧成一把灰。
他从小到大经历这些无数次，他怕这个。
抱了很久很久，顾今朝才缓了过来，症状减轻。
她好像有点想明白自己每次为何发病了。
于是，顾今朝轻轻抬头，唇刚好凑近周嘉和的耳垂，小声说：
“下次……下次再有人请你吃饭，你带上我，好不好？”
带上她，让她也吃一吃那些珍贵的东西。
让她的情绪，她的胃，满足对食物的渴求。让她不会因为对食物的执念陷入癫狂状态。
她几乎在恳求，因此声音低沉、温热。
像一只小猫挠过心尖尖一样。
周嘉和猛然感到耳垂处一股温热暖流，是她吞吐的气息。
他身子一颤，整个人几乎要被那股暖流融化过去。
他见过别人拍拖，女仔都喜欢呆在男友身边宣誓主权。
虽然没有明说，他觉得阿朝应该就是那个意思。他突然渐渐领悟，她对他也有酸涩的占有欲。
这时候，他才开始想起来，被自己遗忘的那份欣喜。
阿朝原来是这么在乎他！
她心里有他！
她看到他和别的女仔吃饭不开心，会吃醋，会情绪不稳定，会红着眼难过成这样。
周嘉和几乎激动地想站起来抱着她转圈圈，但是他只敢想想。
他百般柔和，声音中夹杂苦涩担忧和一点点隐秘欣喜，许下承诺：“好，我一定带上你。”
他扶起顾今朝，却发现她身体依然虚弱，几乎站不稳，更无法独自骑自行车。
周嘉和只能将她安置在自行车并不舒服的后座上，踏上单车，怕她跌落，叮嘱她道：“你双手要环住我的腰，牢牢抓紧，才不会掉落，好不好？”
顾今朝便乖乖伸出双手，缠住周嘉和的腰身。
她浑身没有力气，一环住他，就不得不将身子都倚靠在他背上，双手也耷拉在他腰间坐处，摇摇欲坠，晃晃荡荡。
周嘉和感受到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双手还无力地晃来晃去，蹭到一些不该碰到的地方，身上又开始发烫发热。
他叹口气，只好单手骑车，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紧紧箍住，不要乱动。
他缓慢蹬着车子，就着月光。
路上的行人已经稀少，这里离九龙城寨并不算近，他可以蹬很长时间。
双腿又像是沉重地被灌了铅啊，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又硬又滚烫。
她柔软贴在他后背，有时突然喊他，“阿和”，然后再不说话。
隔一会儿，又喊一句。她好似很宝贵这个名字。
“阿和阿和阿和。”她喊个没完，像小孩子一样。
不是数字，不是马仔，不是警官。
只是阿和，独一无二的阿和。
周嘉和幸福地听着，月光洒在他脖颈间，一晃一晃，线条分明。
顾今朝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双手环得更紧了一些。
周嘉和不是一个浪漫的人，甚至从不了解何谓罗曼蒂克。
但这个晚上，他没上过学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上午没听懂的词汇，春风沉醉。
他好似突然明白了这文绉绉的语言在表达什么。
只因他第一次感到时间流逝得那么快，他好想沉醉在这夜色里。
他好希望这段路没有尽头。
他好希望这一晚就是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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